“那么多朝臣,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反对?”赵飞燕事先安排了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上书反对王莽,难道其他卿臣就没人响应吗?
“听说前将军何大人、左将军公孙大人,在殿前斗胆上书,提出异议,但是没有一个人赞同。”樊嫕又进一步向赵飞燕说明情况。
赵飞燕深深地感到,居官的人,心肝变黑了。谁人不知,王莽大奸似忠,藏匿野心。但是,在这关键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群起而阻止呢?唉!人都变得势利了,随波逐流,应声附和,哪边风劲就被哪边风吹倒啊!
“您这位皇太后,应该抓紧时间,为自己的事拉拉关系呀!”樊嫕善意地提醒道。
拉关系?找谁去拉关系呢?
赵飞燕陷入苦恼之中。
她何尝不愿意拉关系呢?她自从被成帝选进皇宫后,一直处于后宫之首,都是他人找她拉关系,给她送大礼,她还从未低过头。只是哀帝即位后,她才往来北宫,去靠近傅太后。如今,她没有任何权力,在后宫或在朝中,没有一个知己,没有一个重卿替她说话,唯一的亲人就是后宫宫长樊嫕。
她在痛苦中沉思。
“皇太后,你不能坐等了,你要赶紧去看望太皇太后!”樊嫕不得不直言相告。
去找太皇太后?这怎么行呢?自哀帝执政以来,六年光景,她很少去看望太皇太后,只是每逢春节,她才去拜访。这期间,由于平时很少往来长信宫,却经常奔走北宫傅太后处,所以与太皇太后的感情淡薄疏远了,甚至太皇太后对她已经恼恨了。现在,如果去看望这位老祖宗,能够给她好脸吗?
她犹豫了,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好面子了!常言说,树怕扒皮,人怕见面。太皇太后再对你有看法,只要你去了,低低头,认认错,老太太总会原谅你的,不管咋说,你是她的儿媳妇,她能不认可吗?您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樊嫕的态度非常诚恳,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王莽重握兵权,王氏又掌权柄,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想回避是万万不可能了。对此,赵飞燕想过千遍万遍,真可谓心焦如焚!
“好吧,就依表姐之高见,今晚我就去长信宫。”赵飞燕下了决心,准备舍脸去拜访太皇太后。她之所以决定晚上去,主要是为了避嫌。
“唉,这就对啦!”樊嫕听后,心中很高兴。
赵飞燕留樊嫕吃午饭,为了让她静心准备,樊嫕说啥也不肯,起身告辞离去了。
午后,赵飞燕哪儿也没去,一直闷坐在寝宫卧室内。她梳理思绪,想着怎样同太皇太后交谈,少府王盛、贴身宫女姜秋和姜霜,每人抱着给她晾晒的衣服走了进来。这些衣服,特别是皮衣,只要过夏就必须放在阳光下暴晒半日,这样才能穿戴舒适,若不然就得生虫子。他们在一件件地帮她垒放,她突然看见了那件暗褐色的水貂皮披风,就让王盛拿给了她。她用手抚摩了一下光滑而刺眼的皮毛,就像被蝎子蜇了一般,手掌痉挛,心胆剧痛。
她猛地想起了贺岩和牛莲花夫妇。这件水貂皮披风,是牛莲花送给她的。当年,她和牛莲花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厚。贺岩和她的义父赵临深夜上骊山,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猎获了一只母虎,取出双胞虎胎。贺岩又把双胞虎胎送往贺家村,让他妻子用问世已达三百年的陶瓦蒸烤,而后泡入酒内。她服下这种珍奇药酒,才治愈了她因患伤寒而脱光头发的疾病,从而使她长出了满头黑亮的秀发。可是,为了抢夺其子,以充皇嗣,她杀害了他们好几口人。至今想起,不寒而栗。唉,现在我已经深感羞惭,真对不起你们!将来我一旦有幸活下来,一定到你们的坟前去送冥钱。她紧紧抓住披风,贴在自己的胸口,闭上一双眸子,泪珠却顺着眼缝滚滚流下。
因受良心的谴责,她平时很少穿戴那一件披风。以前,她伴随成帝,赴河南视察黄河时,她穿戴过一次。打那儿以后,她再也没穿戴过。十六年啦,这是她被选进皇宫的二十三年,也是那件披风在她手中存放的二十三年。至今,披风完整无损。可是,每当见到披风,她的心就像被尖刀刺了一下。她从心底里,真不想再见到那件披风了。
她想来想去,想把那件披风转送给太皇太后。这也可以表达她的一片心嘛!
傍晚,她带上水貂皮披风,让王盛、姜秋、姜霜一起陪同,乘上舆辇奔往长信宫。
在长信宫的客厅内,赵飞燕拜见了太皇太后王政君。开始,王政君对她比较冷淡,连座位也没让。可赵飞燕聪明而大度,假装没事一般,照常问长问短,尤其她不把自己看成皇太后,而是以晚辈的身份,检查自己不忠不孝的过失,并又跪在地上连连叩拜,不断谢罪。王政君毕竟是一个女人,不由得心肠软了下来,让长信宫少府何弘给她拿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赵飞燕巧嘴慧舌,还忆起了当年太皇太后让成帝晋封她为皇后的大恩大德,并说将来在九泉之下也要孝敬她。这样使得太皇太后不仅忘掉往事,消了气,而且觉得她确实可亲。人活着,为什么要永远记恨别人呢?王政君始终处于愉快和兴奋之中。
最后,赵飞燕让少府王盛给太皇太后呈上那件油光锃亮的水貂皮披风。
太皇太后让长信宫少府何弘秉烛,自己一边抚摩,一边查看。这件披风的毛色很好,暗褐透黑,绒毛细密而且柔软,闪烁着一缕缕光泽。太皇太后王政君高兴地笑了,抬头说道:
“飞燕,你的一片孝心,我收下啦!”
“太皇太后,飞燕诚惶诚恐,谢谢您老人家的抬举!”赵飞燕急忙欠起身来,屈体施拜道。
王政君兴奋之余,吩咐何弘给赵飞燕端些水果来。
赵飞燕摆手谢绝,遂施拜告辞,带着王盛、姜秋、姜霜回宫去了。
连日来,王政君顾不上考虑赵飞燕的事情,因为现在没人提及她的问题,即使有人弹劾她以前的专宠横行和不轨行为,她也要尽力给予袒护。现在,王政君主要考虑立皇位继承人的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不可一日无臣。自己又是年已八旬的老人,应该趁自己身体健壮、头脑清醒的时候,为汉室刘家选拔出一位合适的皇嗣。王政君马上命长信宫少府何弘,宣召大司马、新都侯王莽进长信宫。
此时,王莽正在大司马府的书房里来回走着,手里拿着七寸毫管,像是准备写文章,好似写不下去了,在思考所要写的内容。实际上,他是在准备草拟奏章,向太皇太后推荐皇嗣人选。他对刘氏后裔的上百名子孙,一个一个地进行遴选。他们不是本家族人多,就是直系亲属多,这种外戚人多势众、专横专权的苦头和教训,他早已深有感触,所以,不能从他们之中选立皇嗣。
他处心积虑,挖空心思,终于思考出一位皇位继承人——中山王刘箕子。箕子为哀帝从弟,是已故刘兴之嗣儿。箕子之祖母冯婕妤及其全家因中山案而死去,箕子幸未连坐,仍袭王位。本人一来无有直系亲属,二来年龄又小,如果能够登上皇位,那么对朝中及后宫,都不会有任何威胁。
他回到案几前,立刻挥毫拟写了一份奏书,举荐中山王刘箕子为继承皇位的唯一可靠人选。
他刚刚写毕奏书,准备去长信宫时,长信宫少府何弘随大司马府舍人王谦走了进来,原来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宣他进宫议事。
他和王政君一起研究他们共同关心的事情。如今,王政君主要是倾听他的意见和建议。在选拔皇嗣这个重大问题上,王政君毫不例外。
他只好以“君命难违”“关心汉室”的口吻,向太皇太后呈上推荐刘箕子为皇嗣的奏书,还讲述了将刘箕子作为唯一合适人选的一大串理由,并强调指出,只有这样,太皇太后才能永远把持权柄,永保汉室江山。王政君听罢王莽的一席话,脸上的愁云立即化解,浮现出笑容,连声说好,一再感谢王莽胸有韬略,关心汉室社稷。
太皇太后焉能知晓,从现在起,王莽就开始考虑和运筹,将来有朝一日能够篡夺刘氏江山而登上龙基的“伟业”!
姑侄俩很快统一了思想,议定以中山王刘箕子为皇嗣。同时,准备派人去中山国迎接刘箕子。
欲派何人前往?同样,王莽费了一番脑筋。他想,所派的卿臣,既要忠实于自己,又要被太皇太后宠信。于是,他奏请太皇太后,任命王舜为车骑将军,令其完成这项重大任务。王政君非常信任和宠爱安阳侯王舜,这不仅因为王舜是王莽的堂弟,更重要的是,王舜为人正直,处事谨慎,办这类大事,尤其不会出现偏差。因此,太皇太后批准了他的奏请。
七月七日,暑热尚未褪尽,太皇太后根据王莽的奏谏,发出诏书,派遣安阳侯、车骑将军王舜和大鸿胪左咸持符节奔往中山国,迎接中山王刘箕子,立为皇位继承人。
中山王刘箕子被接到京城后,还没等这位幼主即位,新都侯、大司马王莽就开始清除异己,排掉隐患。
首先,他上书太皇太后,要求贬免后宫的“四后”。王政君主要给皇太后赵飞燕讲情,但是哪里拗得过这位大司马,只有应允下诏。他手持太皇太后的诏书,亲自宣布:追贬帝太太后傅氏为定陶恭王母,帝太后丁氏为丁姬;将皇太后赵飞燕贬为孝成皇后,由远条宫迁到北宫居住;将孝哀皇后傅氏由中宫贬到桂宫。
接着,他又上书太皇太后王政君,要求彻底严惩丁、傅两家。太皇太后有些犹豫,唯恐激怒这两家,招惹麻烦。王莽态度激昂,据理申辩,谈到只有从权力上打倒丁、傅,才能真正地免除后患。他恳切地希望太皇太后下定决心,不可彷徨,无论如何也要从丁、傅两家收回皇家赐给他们的一切权力。太皇太后又予以允奏。王莽又持诏行事,将丁、傅两家所有子弟全部免官罢职,剥夺爵位,遣回原郡。
然而,太皇太后王政君唯独下诏褒奖前大司马傅喜。王政君在诏书中写道:“高武侯傅喜,性情端正谨严,论识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亲属关系,终不顺从旨意,附和邪恶。介然守节,孤高耿直,因此才被斥逐回封国。正如《论语》中所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现召傅喜回到京都长安,官位特进,可定期朝见天子。”对此,王莽未加反对,因为他也知道傅喜在朝中有崇高威望。
傅喜虽然奉诏入都,但深觉孤立可危,如在异国他乡一般。因担心在王莽手下为官太难,弄不好落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于是,傅喜又以身体患病为由,向太皇太后和大司马提出呈请,情愿还国,归田务农。顺风而呼之事,王莽当然同意,遂建议太皇太后允许傅喜归去。
傅喜返回封国之后,如临世外桃源,若干年后,亦得寿终。
四后被贬,引起人们议论纷纷。其褒贬不一,说法各异。有的说,皇太后赵飞燕专宠淫恶,垄断后宫,该贬其职;有的说,帝太太后傅氏,与堂弟孔乡侯傅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擅过甚,图谋不轨,也应此报;而也有的说,帝太后丁氏,因其子哀帝入嗣,不过母以子贵,未曾干涉朝政,受贬着实冤枉。
王莽怎的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贬黜?况且王莽系汉朝臣子,怎能迫使太皇太后允奏下诏?一句话,王莽已目无尊亲,势必威胁汉家基业。
赵飞燕接到诏书后,二话没说,甘心降为孝成皇后,并立即命令少府王盛、贴身宫女姜秋和姜霜以及仆人们,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从远条宫搬迁到北宫。这里的宫院窄狭,卧室简陋,她毫不介意,只要能保留性命,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赵飞燕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说不定什么时候王莽还会向她发难。看来得着手准备后事,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正在赵飞燕为自己的后事万般焦虑的时候,她的表姐、后宫宫长樊嫕来到北宫。
樊嫕非常理解赵飞燕被贬的心情,不住地安慰:“皇太后,你应该像从前一样,遇到困难要敢于克服,碰到挫折要百折不挠。你不是常说,事在人为嘛!”
赵飞燕心想,我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还能前进呢?她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我知道你因为什么犯难,主要是考虑朝中没有人帮你说话了。”樊嫕对这位往日的皇太后、今日的孝成皇后之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便直截了当提出。
赵飞燕长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樊嫕说:“我一直替你想这事呢,最近倒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赵飞燕很感兴趣地问。
“立即派人找王莽!”
“找王莽?”赵飞燕立刻感到樊嫕有点不着边际了。
“现在就得动手办!”樊嫕兴奋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你这位皇后肯于在大司马面前低头,表现出虔诚和忏悔,王莽就一定会谅解。”
“上次我去长信宫,拜访了太皇太后,不是也不管事吗?”赵飞燕不再相信这种办法。
“那是因为太皇太后做不了王莽的主。”樊嫕倒出心里话,“你只要彻底放下皇后的架子,宁肯舍出财宝,相信‘钱能通神’这句古话,就可打动王莽的心。只有让王莽的心软下来,你才有希望保持现状,因为其他任何人的保奏都是无济于事的。”
赵飞燕听樊嫕这么一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大胆的设想,觉得还真有一线希望,她催促道:“表姐,你再往下说。”
“有了人,什么都会有的。干脆,你把所有财宝都拿出来,即刻派王盛送往大司马府。”最终,樊嫕说出了关键一招。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送呢?”
“当然,还得晚上,最好今天晚上。”
“好吧,就这么办。”
樊嫕见赵飞燕同意了,遂欠身告辞,离开北宫。
樊嫕走后,赵飞燕让姜秋、姜霜帮她整理财物,把多年的积蓄几乎全部翻腾出来,然后逐一挑选,再把那些较为贵重的珠宝、玉器、金马、银驹等,集中堆放,最后用大红布包起来,一共包了四个包裹。
同时,赵飞燕还亲自动手,除了留下自己必需的衣物、钱财外,给姜秋、姜霜挑选了一些衣裙,给王盛准备了一些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