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谢恩!”王莽严厉地催促道。
“啊……”董贤赶紧抱拳施拜,伏首叩头道,“谢太皇太后洪恩,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当他叩罢谢毕、抬头仰望的时候,新都侯王莽早已离去。
他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浑身松懈,四肢无力,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这时候,朱诩、董健快步跑了过来。他俩上前,连拉带拽,生生把董贤拖起。他俩一面安慰,一面搀扶,将董贤扶回大司马府。将他交给隶宫籍后,就转身离去了。
夫人隶宫籍一看丈夫免冠露发,面带泪痕,一副颓败相,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急忙询问丈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告诉她,刚才在皇宫门前,新都侯向他宣布了太皇太后的诏书,罢免他的大司马、卫将军之职,没收大司马印信、绶带,并要遣送他及全家人返回故里。她听丈夫这么一说,不禁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咋办才好。她焦急万分,顿时脸上沁出了汗珠。
他催促她,快去取印绶。她立即打开木箱,从箱内取出印玺、绶带,用一块黄布包好,交于丈夫。他接过印绶包裹,双手将其紧贴胸前,掌兵大权,即刻失去,又悲又痛又烦又乱的情绪涌入心头。他闭起双目,苍凉的泪水从眼缝中滚滚流出。
随后,他唤来董健,将印绶包裹交于董健,令其立即送往长信宫。董健怀揣印绶包裹,匆匆离去了。
他俩看了看董健的背影,心想,完啦,什么都完啦!
回到屋里,他和夫人紧紧拥抱着哭了。万万没有想到,曾经受过皇宠、享过荣华的人,竟然落个不如乞丐的下场!他俩悲痛至极。
当天晚上,董贤和夫人没有吃晚饭,也拒绝了侍从婢女的侍奉。他们感到大势已去,穷途末路。太皇太后、新都侯不会这样放过他们的,莫如自我了结。夫妻俩商量了一会儿,隶宫籍取来一壶鸩酒,倒入两盏杯中。两人海誓山盟后,各自端盏饮下,顷刻间,双双倒下死去。
夜深了,大司马府寂静得令人害怕。
董健和膳房的几个仆人,端着饭菜来到大司马夫妇的卧室门前,准备请董贤和隶宫籍用晚膳。董健止步,敲了敲卧室房门,但没有动静,又一阵敲门,还是没动静。董健感到异样,赶紧推开虚掩的门扇,仔细一看,见董贤和隶宫籍都横倒在地下,秉烛细瞧,两个人七窍流血,早已断了气。他大吃一惊,众人也都慌了。
董健让几个男仆守护着,他立刻去通知董贤的亲属。
董贤的父亲、母亲和弟弟闻讯都赶来了,那种悲痛至极的心情自不必说。这时,全家人只能靠董贤的父亲董恭拿主意了。董恭心里清楚,儿子生前造了大孽,说啥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举行葬礼,更不能厚葬。于是,他作出决定,趁夜深人静,立即埋葬。
就这样,全家人趁着漆黑的夜色,将董贤、隶宫籍悄悄地埋葬到郊外的山沟里。
新都侯王莽很快知道了这一消息,但疑心董贤、隶宫籍诈死。为了弄个水落石出,他让有司奏请太皇太后,发掘董贤棺柩,开棺验尸。太皇太后当即批准。
有司负责指挥,令人将董贤的棺柩抬至狱中,开棺相验,果然不差,董贤确实是服毒自杀。但是,董贤所用棺柩乃是柏木材料,并涂朱漆,所穿寿衣竟缀有珍珠玉璧,毫无疑问,这皆是哀帝赠赐。有司和狱吏如实禀告新都侯。
王莽听后,大怒道:“僭行王制,成何体统?”
有司和狱吏一见新都侯如此态度,谁也不敢去盖棺,站在那里等待新都侯下一步的吩咐。
王莽思索片刻,下决心道:“董贤乃国家佞臣,死有余辜。穿着如此寿衣,殓用珠宝玉器,对我汉室实属侮辱。你等要将其尸拖出棺外,并剥去衣饰,而后用草包裹,乱埋狱中!”
有司、狱吏一听,觉得新都侯王莽做事为人也够狠的,对一个死去的人也不肯放过,但是他俩二话没说,低首领命,转身照办去了。
王莽居政坛之外已经好几年了,对朝中、后宫之事都看得一清二楚。董氏家族虽然好景不长,但其所受荣宠远远超过丁、傅两家,至于先皇外戚王氏家族不仅处于被遗忘的角落,而且常被董家奚落,甚至诽谤弹劾。如今,对董氏家族该到讨债清算的时候了。
接着,王莽亲自上书,向太皇太后王政君劾奏董贤父子,骄横不法,奢侈僭越,应一并夺职,并没收他家全部财产,充入官府。太皇太后当即允奏,下诏发令,由新都侯监督执行。同时,凡因董贤的关系而得以做官的人,一律罢免。诏书下达后,董贤的父亲董恭、弟弟董宽信及其家属迁往合浦。但特准董贤的母亲回归原郡巨鹿。王莽指挥五官署的卫士们,封存财产。经将董氏家产发官估卖,约值钱四十三亿之多。
但是,董贤的唯一属吏朱诩,却不忘董贤往日对他的厚待,且彼此交情甚厚。朱诩见大司马、卫将军董贤自绝于命,立即上书太皇太后,自我弹劾,辞去大司马府的职务,并请求返回故里。继而找他人买来棺材和寿衣,从狱中挖出董贤的尸体,再次收殓,加以安葬。
王莽听说后,心中非常不悦。朱诩之举,显然是对太皇太后、新都侯的强烈不满。对此,王莽当然容不得。
王莽寻出朱诩以前经常与董贤来往,但知其恶而密不揭报的罪过,上奏太皇太后。从而,命人将朱诩逮系下狱,严刑拷问之后杀掉了。
身居远条宫的皇太后赵飞燕,早已成为一只孤燕。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保举刘欣充当皇嗣、立为太子而立下大功的话,她在哀帝执政期间就被除掉了。司隶校尉解光等人,虽然多次弹劾赵合德昭仪亲手杀害皇帝的继嗣,劾奏赵飞燕皇后,阴险狡诈,扰乱圣朝,但哀帝对赵飞燕并未下手惩治。再加上她擅长攀龙附凤,经常往来北宫,巴结帝太太后傅氏。这样,她便侥幸偷生,未受伤害。
但是,赵飞燕倾心勾结傅氏,必然疏远太皇太后王政君、新都侯王莽。哀帝崩逝,使她大为震惊。现在她又身处困境。她深知,朝中大权将要落在王氏手中。近日来,她一直琢磨对策:太皇太后,年迈体衰,虽对她有看法,但不能久握大权;新都侯,正年富力强,阅历匪浅,大奸似忠,藏有野心,且对她耿耿于怀,恨之入骨,并早有提防,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此人一旦登上大司马的宝座,手中握有兵权,肯定要弹劾反扑,置她于死地。
赵飞燕思前想后,深刻地意识到,王莽是她的头号强敌。只有将王莽遏制住,不让王莽当上大司马,才能保全自己,待东山再起。尽管办理此事风险很大,把握不大,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说什么也要试一试。
她找出两个人选,一个是前将军何武,一个是左将军公孙禄。于是,她一面命远条宫少府王盛,宣召何武、公孙禄进宫,并叮嘱王盛不得走漏半点风声;一面命贴身宫女姜秋、姜霜,打扫好客厅,准备好香茶,并嘱咐她俩严加警戒,不准让其他仆人、宫女靠近客厅半步。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向来守法尽公,颇有政声。成帝在位时,早期任过京兆尹,后因孔光一度受贬,接任孔光之御史大夫职务;不久,又被迁任大司空、封汜尹侯,俸禄皆如丞相,与丞相并称“三公”。哀帝即位后,他和尚书令唐林因上书保奏右将军傅喜,而惹怒帝太太后傅氏,遂大司空要职被贬,并还乡就国。帝太太后傅氏驾崩后,哀帝闻得前丞相王嘉遗言,何武方被起任前将军。由此可以看到,何武的几上几下,皆因他反对哀帝外戚,特别是帝太太后傅氏,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
左将军公孙禄,之所以升迁迟慢,也是因为他年轻时就反对王氏外戚,说穿了他也是个耿直臣子。
赵飞燕深知,何武、公孙禄两人是反对外戚的,对新都侯王莽的看法尤其一致。有人传说,何武、公孙禄两人背后议论过,王莽将是汉朝最危险的政敌。所以,赵飞燕选择何武、公孙禄,作为阻止王莽担任大司马的牵制力量。
在客厅内,赵飞燕以皇太后的身份,接受了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的拜见。何武、公孙禄早就知道赵飞燕诡计多端,善用心计,但他俩仍以君臣大礼,跪拜这位皇太后。赵飞燕对他俩既尊重又热情,说了许多赞颂的话。赵飞燕言辞中听,恰如其分。很快,他们的交谈进入和谐的状态。这时,赵飞燕才逐渐把话题引到大司马人选这个共同关心的热点上。但是,何武和公孙禄两人,谁也不愿公开说出谁人担任大司马。这种“三公”人选,皇太后无权拍板,向她说也没什么用。
赵飞燕看出他俩心思,便有意把话挑明刺激他们,道:
“二位将军,如果你们犹豫不决,不肯上书明言,那么新都侯一旦被太皇太后召用,握上兵权,你们可就悔之晚矣!”
赵飞燕的态度如此明朗,使他们感到无比震惊。这是赵飞燕进宫以来,第一次当着他人的面,公开反对新都侯王莽。
他俩一听,觉得皇太后的眼光确实敏锐。于是,何武上前打躬,道:
“皇太后明鉴,末将何武愿听赐教。”
“皇太后大智,末将公孙禄甘心效劳。”公孙禄屈身抱拳道。
“二位将军,免礼平身。”赵飞燕一见何武、公孙禄思想畅通,心中非常高兴,欲上前搀扶。
何武、公孙禄施一拜礼,侍立一旁。
“二位将军,不知有何打算?不妨讲出,吾等一起磋商。”
赵飞燕说着,打了个手势,让他俩坐下。
何武、公孙禄各自入座。他俩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何武回头对赵飞燕说道:“回禀皇太后,我等回府后,马上拟写奏书,坚决阻止王莽担任大司马。”
赵飞燕微点额首,心里高兴。她举目望了望公孙禄,似乎又在征求左将军的意见。
“何大人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左将军公孙禄,坦诚告曰。
“好,二位将军,事不宜迟,应立即行动!”赵飞燕心急如焚,做事一贯果断。她认为时机已到,绝不能拖延,随即督促道。
“皇太后,明天上朝,我等趁太皇太后临朝议政,一定按时呈上奏书。”何武面对赵飞燕,抱拳打躬道。
“二位将军为我汉室立其志,舍其身,我赵飞燕在此多谢了!”赵飞燕欠身屈体,以示谢意。
“岂敢,岂敢!”何武、公孙禄急忙起身离座,走至赵飞燕面前,道,“请皇太后放心,我等告辞。”何武、公孙禄又一屈身施拜,转身离去了。
赵飞燕走至客厅门口,望着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的背影,沉思良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