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索土降使臣

“王大人,您一定告诉他俩,要说得委婉。”成帝又叮咛了一句,并较有信心地说,“我在华玉殿等候佳音。”

“是,请陛下放心!”王根说罢,抱拳告辞,迈步走出书源,回侯府去了。

王太后一见皇儿责成曲阳侯去办理这件大事,心里格外高兴。她非要留下儿子吃晚膳不可,并要同儿子好好叙谈一番。

慈母的一片爱心,儿子焉能不领受?何况成帝是一位孝子。他对母亲向来尊重和爱戴。不论是涉及政务大事,还是有关生活琐事,只要母亲提出来,他都要认真思索,能办则办。尤其看到母亲进入古稀之年,总是愿意多陪伴母亲一些时间。

这天晚上,成帝虽然心中有事,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安排,留在长信宫,陪同母亲一起吃了晚膳。

当天夜晚,成帝同中常侍郑永一起返回华玉殿。

因为时间太晚了,他没去昭阳舍宫。

他独自一个人躺在华玉殿卧室内,让宫女们熄灭蜡烛,带上房门。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只能听到他自己匀细的呼吸声。他一双大眼直瞪瞪地望着顶棚。繁忙的朝政,使他感到疲劳;无嗣的现实,使他感到痛苦;册封的太子,使他感到可悲。夺得一块领地,享有崇高声誉,占有最佳美色,这就是皇帝其人吗?是,这就是皇帝。皇帝不应该倒下,应该永远叱咤风云,但是又有哪一位皇帝能够做得到呢?争来争去,到头来不是都要化为乌有吗?想到这里,他后悔自己答应曲阳侯去扩大疆土。匈奴的这块领地一旦索得不了,汉朝的威严不是一落千丈吗?

这一夜,他似睡非睡地熬过来了。

第二天早晨,他刚刚用完早膳,舍人吕延福就来通禀他,远条宫的赵皇后来了,正坐在华玉殿卧室内等候。

成帝离开餐间,朝卧室走来。已有一年多光景,他未临幸远条宫。除了他钟情于赵合德和寻求新欢外,还有赵飞燕盼得嗣子和不重守节的因素,从而酿成今天的僵局。赵飞燕的突然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身为皇后的赵飞燕,其才识和谋略一直受到成帝的欣赏和器重,其在后宫的权威仍然居于三千粉黛之上。当然,这不能排除赵合德的支持和拥戴。赵合德与赵飞燕从小一起长大,妹妹对姐姐十分尊敬,赵合德在成帝面前为之百般维护,甚至以死谏护,弄得成帝也只能顺从,因而赵飞燕的地位并未因皇帝移宠而动摇。但是,在赵飞燕的心中,那种与残漏寒蛩做伴的孤寂之苦,并不亚于长门永巷的空旷滋味。只是她具有一种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性格,即心高气傲,百折不挠。所以,她从不甘心于这种冷遇和漠视。昨天她就听人说,陛下又开始去昭阳舍宫,但不知什么原因晚间竟然回到华玉殿。今早,她就来到他的卧室,前来嘘寒问暖,以解愁烦。

两人多日未见,偶然重逢,难免有些尴尬。

她是个机灵人,马上屈身施拜,口称万岁,从而打破了这种窘态不安的场面。

他一见赵飞燕如此彬彬有礼,心里反觉得不安了。于是,他急忙搀扶她,并把她拉坐在木椅上。他还亲手为她倒了一杯香茶,这是往日里极为罕见的。赵飞燕当然不能心安理得,随即赶忙也给他斟了一杯香茶。

两人相互嘘寒了一阵。

这时赵飞燕关切地问候道:“圣上,您日夜为国为民操劳,龙体渐瘦,精神疲倦,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多谢飞燕一片真情!”

“龙体不佳,谢有何用?”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见她哽哽咽咽,泪珠滚落,半嗔半怨地道,“难道您不仔细想想,上有七旬母后,下虽无子女,可还有我和妹妹呀……”

“飞燕,请放心。朕日后必当注意!”成帝为之深深触动,亦觉她还是非常疼怜自己的,尽管对她爱不起来,也不能对她过于冷淡,更不能伤害她。

他走了过去,拿出手帕给她拭泪。

她知道他昨夜一个人又像往日一样住在华玉殿,心想可能又遇到了难以处理的朝政,否则,他不会这样自找寂寥。唉!没完没了的政务,是一国之君的劳烦。她确实惦记成帝,打心底体贴和疼怜,便主动问道:

“圣上,最近是否又遇到比较棘手的政事?您一定要权衡利弊,更要多多注意身体呀!”

成帝对赵飞燕婉转的口吻,深领其意,她富有处理政务的才能,只是碍于涉政,不便直言。他心中赞佩皇后的心机,也愿意听听她的主意。他在感谢她的关怀的基础上,便将曲阳侯建议索取匈奴领地的事情说了一遍,让她看看,此事如何。

赵飞燕一听,此乃朝政大事,涉及汉室外交政策,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威信和声望。她静默沉思,没立即回答。

“飞燕,是不是有不当之处?”成帝看出她的疑虑,问道。

赵飞燕仍是不语。

“朕如果决定有误,现在还来得及纠正,驻匈奴使节尚未动身,朕可马上通知曲阳侯!”

“不!君无戏言,岂能草草收回谕旨?”赵飞燕转过身体说道。

“你有什么万全之策,请直言。”

“圣上口谕既然下达,就让使臣这么办吧。不过,匈奴一旦不予允诺,圣上一来不可承认这是朝廷的决定,二来必须将使臣调往他地任职,从而避免匈奴之口实,保持汉室之尊严。”赵飞燕终于讲了处理此事的方案。但她又留有余地地补充道,“上述谏言,乃妾身一孔之见,如有谬误之处,尚请圣上最后定夺,并请赐教为盼!”

“妙哉,妙哉!”成帝高兴得用右拳砸着左手掌心,赞道。

“圣上过誉了!”赵飞燕心里亦觉得如意。

赵飞燕没多待,立即动身,告辞离去。

成帝忧心忡忡,仍是惦挂使臣出使匈奴一事。

多少天,他一直居守在华玉殿,期待着曲阳侯送达消息。昭阳舍宫的宦者令任善来过好几次,奉赵昭仪之命请他赴便宴,但是他因心中有事而婉言谢绝了。

一天上午,曲阳侯王根带领赴匈奴归国使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前来华玉殿,向成帝复命。

夏侯藩汇报了同乌珠留若鞮单于交谈的情况,主要强调匈奴这块突出揳入汉朝的边地,我方需委派三名都尉驻守塞上,士卒则需数百人,如将突出部分割让,可以省去两名都尉和几百名士卒,以此报答天子厚恩,天子必然大大回报。

成帝听到这里,焦急地垂询道:“夏侯大人,单于如何回答?”

“回禀陛下,当时单于没直接答复,而是问我等,此天子诏命所语,还是使者所求也?”夏侯藩打躬回奏道。

“你们怎么答复的?”成帝又进而催问道。

曲阳侯向夏侯藩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可直言。

可是,夏侯藩精神有些紧张,根本没顾得上察看这位侯爷的神态,还是如实回禀道:“我,我,我向单于回话道,天子诏命之中,略有此意,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

成帝一听,脸色顿即沉下来。

曲阳侯狠狠地瞪了一眼夏侯藩,心想,你真是个白痴!临行前,不是再三叮嘱过你吗?此意不能实言,万万不可露出谕诏真情。这下子全砸了,必然落个劳而无功的下场。

“陛下,夏侯大人考虑,陛下命诏有千钧之力,故稍微提及了一下。”韩容一看夏侯藩言语不妥,引起成帝不悦,便从中粉饰道。

“好啦,往下讲。”成帝没有理会副校尉的辩解,对这位局促不安的夏侯藩说道。

“谢陛下!”夏侯藩打躬抱拳,继续陈述道,“单于听后,并未反感,但他说,此乃温偶 王所居地也,不知其地形地貌及物产情况,待派人了解后,再作答复。”

成帝听罢中郎将夏侯藩的一席回奏,知道此事尚无结果,但已经意识到匈奴的基本态度,他们绝不会轻而易举地舍出这块飞地。可是,事情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还是应该听听单于的最后态度。

他又征求了一下曲阳侯的意见。

曲阳侯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事情应该善始克终。

夏侯藩、韩容遵照成帝旨意,再一次出使匈奴。他二人乘骑西行,昼夜兼程,赶到匈奴。

到达匈奴后,夏侯藩、韩容又向乌珠留若鞮单于提出取土地的要求。

果然不出成帝所料。

“二位大汉使节,我已遣人打问,此地不宜让出。”单于开口便拒绝道。

“但不知单于问过何人?”夏侯藩问道。

“温偶鵌王。”单于如实相告道,“温偶鵌王说,匈奴西部各诸侯制作帐幕及车辆,皆依赖此地山上之木材,且先父所留土地,故不敢失!”

“单于,汉匈毗邻,利益相关,难道不考虑一下彼此之间的友谊?!”夏侯藩为完成圣命,坚持说服这位匈奴国王。

“友谊,正是为了保持友谊,我才这样决定!”单于据理雄辩道,“匈奴建国,我们父兄传位五世,汉朝从未求索此地,偏偏到我继位时,你们就提出这等要求,不知何故?”

夏侯藩、韩容听后自觉语塞理屈,只好起身告辞。

他俩不敢怠慢,马上乘骑,回国复命。

这次,老奸巨猾的曲阳侯没有陪同他俩去华玉殿,而是让他俩直接面见成帝,复命交差。

夏侯藩、韩容心里七上八下,深感此事未就的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成帝。

成帝已有思想准备。他按照赵皇后的建议,在听完他俩复命后,当场宣布撤销夏侯藩中郎将之职,调任太原太守。韩容万幸,仍保留副校尉官衔。

这时,乌珠留若鞮单于派使者来到长安,上书成帝,和盘托出夏侯藩求地的前后经过和真实情况。

成帝阅罢匈奴使者上书后,顿感面红耳赤,又羞又气,立即下诏回复单于道:“夏侯藩假称诏旨,向单于求地,依法应当处死。因我汉朝经过两次大赦,现将他调往济南,任太守,不使他再出使匈奴。”

汉家欲索匈奴揳入汉边土地虽然未能成功,但是终于得到妥善处理。成帝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起伏不安的心情又趋于平静。他的精神既轻松又振作,审阅和处理奏章的速度和效率也大大提高了。

这一天他感到时间过得非常快,不由得想起了赵合德,那种思念之情像涨潮的海水一般,一下子涌入心田。他难以抑制心潮,决定今晚去看望心爱的人。

晚饭后,他在中常侍郑永和卫士们的护卫下,乘骑去往昭阳舍宫。路上,他松缰慢行,昂首举目,欣赏这夕晖之景。

傍晚,太阳接近西边天际,长安城的肩头上好像披着一条绚烂的粉红色披巾。棉絮状的和浪花般的彩云像玫瑰色的锦缎在蓝天上飘游。骊山、蓝田山、太华山被夕阳照射得分外明朗,那一座座山峦雄峰愈加显得美丽多姿。通往昭阳舍宫的路面上,亦洒下金灿灿的光辉,犹如铺上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夕阳西下,景色怡人。难怪人们赞扬骊山等山峦在斜阳里的动人景观:入暮晴霞红一片,当疑烽火自西来。

成帝收回目光,心内倍感舒熨。他抖了一下缰绳,坐下骏骑飞奔起来。随从们的奔马也紧跟不舍,急速驰行。

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昭阳舍宫门前。

成帝勒缰停奔,翻身下骑,将缰绳交于中常侍郑永,命郑永同卫士们返回未央宫华玉殿。

守卫在昭阳舍宫门前的卫士们一见成帝驾到,急忙上前迎驾。其中一位卫士飞步跑入,去通禀赵昭仪。

成帝跨入宫廷大门,直接朝院心走来。

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寝宫温柔乡门前。这时,唯见昭阳舍宫的宦者令任善和小宦官们迎候侍立。但是,赵合德和她的贴身宫女冷艳、冷花却未出来迎驾。他觉得有些奇怪,合德怎么没有出来,难道她病了吗?他心中疑团未解,但没有动怒。

任善将成帝迎接引入客厅。待成帝坐好后,任善给他端来一杯热茶,道:“陛下,您先吃茶。”

成帝点了点头。

任善没等成帝开口动问,便主动告诉成帝道:“陛下,赵昭仪正在沐浴,请您坐等休息片刻。”

“哦!”成帝乍一听,不禁心头一颤,随后又趋于正常道,“好!”

成帝弄清了赵合德没来接驾的原因,心中的疑虑消除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香茶。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任善已经离去了。

他又端起茶杯,连续呷了几口香茶,脑海里不住地思考。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合德沐浴。女人沐浴,恐怕也像男人沐浴一样,脱掉衣服,赤条条的,将身体浸沉于水中。那景象……他决定目睹一下。

冷花轻步走来。她是听任善说的,皇上亲临昭阳舍宫,方急忙到客厅侍奉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