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了?”诸葛然坐在窗边,拄着拐杖看着守在路上的王歌。齐子概比了个嘘,指了指齐小房,示意诸葛然安静。
要命,身子一动就疼,全身都疼,都记不得上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了。齐子概跳下床,大战时不觉得,这时却痛得疵牙裂嘴,虽看不见自己脸色,但估计定然苍白。
“这不是挺好的?”走到土堡外,齐子概稍稍运功,内息紊乱,内伤比想象中更严重。
“要怎么救景风?”
“咱们三个跑了不就好了。”诸葛然拐杖拄地,道,“捎个信给青城,沈玉倾肯定救他,崆峒不想跟青城交恶,得放人。咱们三个远走高飞,另找个地方藏身。”
“信还没到青城,景风说不定已被处斩,来不及。”
“那再捎个信给朱爷,跟他说这是青城要人,动了得坏两家情谊。”
“听着还行。”齐子概坐在门槛上,“不过事情闹这么大,崆峒面子上过不去,未必卖这人情,我怕议堂来硬的,跟青城杠上。”
“臭猩猩又想为难我?”诸葛然骂道,“想救人,先看看自己伤势,连大夫都没法替你找!你要能活着走进三龙关,我跟你姓齐!”
齐子概嘻嘻笑道:“你说过有办法。”
“不这么说,你肯走?”诸葛然骂道,“猩猩要是能听懂人话,早学会拿锄头耕田,犯得着山里跳?”
“那就想个办法呗。”齐子概道,“你自己答应的事。”
诸葛然默然不语,拧了拧拐杖。
王歌见齐子概起身,上前恭敬道:“三爷身子好些了吗?”
“你这不相当于叛出了铁剑银卫?”齐子概叹道,“连累你了。”
“景风都敢去战场救您,比起来,属下胆气差太多。”
“别自谦,你一样蠢!”诸葛然拿拐杖指着王歌,“你本来也想去,是我让你替我安排马匹。你们一个个的脑子不用,好歹摘了煮碗猪脑汤,挨个送死有意思吗?”
齐子概笑道:“但凡景风多用点脑子,想清楚些,我都得死在三龙关。”
“这话说得像是怪我没替你卖命似的!”
“多心了,就算有这意思,也不过一点点。”齐子概说着把双手张开。
“臭猩猩还能说笑呢!”
“三爷,现在外头铁剑银卫都在追捕,您伤势若是还好,咱们得走了。”王歌劝道,“这里躲不久,咱们要躲哪去?”
躲哪去呢?齐子概望向诸葛然。
“学彭小丐出亡丐帮,你又不是没干过这事。”
齐子概默然不语,他是崆峒世家出身,早习惯荒漠飞雪,也把戍守边关视为己任,如今竟被逼得离乡背井,不免落寞,至于逃亡路上的艰辛,躲躲藏藏的困难,乃至于可能一生穷途潦倒,他反倒不放在心上。
诸葛然见他神色,心知肚明,道,“我要睡觉了。”说完伸个懒腰,对齐子概说道,“趁着安稳多歇着点,之后有你不好睡的日子。”说罢进了土堡。
诸葛然可没真睡着,齐子概醒来前他早就睡饱,等听见臭猩猩鼾声如雷,趁着天未明,他又起身,叫醒蜷缩在土堡外的王歌。“别让三爷又犯蠢,我要没回来,多的也别想,逃吧。”他把拐杖拧了拧,牵了马,等到了确定不会惊动到齐子概的距离,这才翻身上马,慢悠悠往三龙关而去。
天色刚明,他就撞上了铁剑银卫,他形貌好认,立时就被包围。
“别急着喊打喊杀。”诸葛然举拐杖指着小队长,“带我去见朱掌门,有要紧事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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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收留点苍逃犯!”洪万里青筋暴起,“三爷早就无法无天了!”
“洪爷,冷静点。”宋展白捏着手指上的夹片,明明一捏就疼,偏偏忍不住想捏,“大夫要你别动肝火,免得又吐血。”
齐子概收留蛮族,这事已瞒不住。朱指瑕通知议堂开会,各处重将还在赶来的路上,此时议堂里除朱指瑕与洪万里,尚有马青巾、宋展白、包成岳、金不错四人,至于杜渐离与吕丘保,李景风并无齐子概那样的余力手下留情,两人至少得躺半个月。
朱指瑕安抚洪万里:“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人,得在三爷重伤时抓着他,否则谁也抓不着。”
洪万里沉声道:“说起来,掌门既然都已出手,为何要抓那小子?当时三爷可还没跑!”
“他骑着小白,我没把握追上。”
“掌门,你跟三爷是师兄弟。”洪万里道,“齐家真不把崆峒的规矩当回事了?”
马青巾喝道:“洪爷是怀疑掌门徇私?”
“我没这么说,只是提醒掌门。”洪万里望着朱指瑕,“整个议堂,整个崆峒,还有九大家,都在看掌门跟齐家怎么处理这事!”
宋展白也道:“掌门,这事不能轻忽,三爷跟蛮族奸细都得死,牢里那个更不用说,就算他是独苗,抹了李家欠崆峒那张仇名状。至少也背着十几张通缉。”
忽地有人敲门,议堂说话,等闲小事哪容弟子打扰?金不错一惊,正要起身,昨日被三爷踹中的胸口剧痛,心中火起,复又坐下。
“抓着逃犯诸葛然。”弟子恭敬禀告,“说想见朱爷。”
宋展白怒道:“他想见谁就见谁?以为自个还是点苍副掌?”
包成岳道:“这矮子牙尖嘴利,厉害得很,别听他胡说,抓了下狱,问出三爷躲在哪再说。”
朱指瑕摇头道:“他多半是自己要来。”对弟子道,“请他去我书房。”
洪万里道:“朱爷,诸葛然说什么,我们也想知道。”
朱指瑕一笑,又改口:“请诸葛然来议堂。”
上回来到议堂还是三年前,诸葛然想,自己被大猩猩抓去找密道。当时他还是点苍副掌,前呼后拥,拐杖指谁骂谁,现在虽也有弟子簇拥,却是监视犯人。
今天这祸事也是那时种的因,臭猩猩害人还得拖别人下水,诸葛然心里嘀咕。
穿过长廊,诸葛然等身旁弟子推开议堂大门,整了整身上不体面又便宜的皮袄,蹬了蹬那双沾满尘土连金线都被磨破的旧鞋,挺腰直背,双手交握拐杖拄在身前。
大门打开,他见到里头的人,一个个他都认识。
“见过朱掌门,还有诸位崆峒议堂的大人物。”诸葛然嘻嘻笑着环顾左右,几乎人人带伤,唯一没有外伤的洪万里瞧那脸色就知道内伤沉重。臭猩猩和傻小子真有本事,两个人就掀翻近半的议堂大将。他径自上前,趾高气昂,仿佛仍是点苍副掌。
宋展白不满:“诸葛然,你是逃犯,还敢如此嚣张跋扈?”
“嚣张跋扈?”诸葛然面露讶异,“我只是来问安,还没说话,怎么就嚣张跋扈了?宋爷要是嫌我头抬得太高,可以蹲下跟我说话。”
洪万里冷冷道:“到了这时还牙尖嘴利?等把你送回点苍,还能嘴硬吗?”
“慢。洪教头,我是点苍的逃犯,不是崆峒逃犯,您要是想干包摘瓜的行当,替崆峒挣点修砖补瓦的工费,那也要把我抓去点苍才行。我嘴硬不硬都轮不着您扇嘴巴子,当然了,恃强凌弱的事您擅长,非要做,我也只好忍气吞声。”
金不错正要开口,诸葛然忙道:“金爷别说话,咱俩喝过酒,调侃您我不好意思,但不说您两句,人家送一顶咱俩勾结的帽子,您戴不住。”
朱指瑕微笑道:“诸葛兄,别一进来就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