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曲人心

天之下 三弦 8603 字 1个月前

原来李景风在孤坟地遇上了明不详,知道明不详要去关外,恐杨衍为其所欺,忙提前带着阿茅返回青城交给沈玉倾照顾,自己当即赶到崆峒,恰恰遇着逃走的齐小房。见齐小房神色憔悴,负伤在身,一问之下,他才知小房身份暴露,三爷受困,便与小房换马。小白认得他,也不抗拒,载着他飞速赶来。

齐子概见到李景风也是讶异。只见小白风驰电掣般奔来,周围刀枪林立,齐齐往李景风身上戳去,不由得心惊。他担心李景风武功低微,拼了命来救自己,纵然眼力过人,在这刀山剑海里怎生逃脱?然而李景风手持大剑横扫,那些兵器或断折或荡开,一人一马所向披靡,铁剑银卫一时竟拦不住,转眼离闯过马阵已不过七八丈。

这小子,才两年不见,武功进展一日千里,齐子概又是讶异,又是欣慰。

让善良的人拥有能力,是世上最好的事之一。

忽闻一声大喝,两条人影扑向李景风,是伤势较轻的吕丘保与杜离渐一前一后杀来。李景风见来势劲急,知是顶尖高手,马不停蹄,初衷劈下。

奔至前头的吕丘保见这一剑软绵无力,使个空手夺白刃双手一夹,明明夹着剑,却空荡荡的像夹着张纸片,心想此人怎地武功如此不济?不料剑身平转,无端涌出一股大力,吕丘保原本夹的是自上而下的力道,这一扭与他力道方向相同,他不由自主被带着翻了半个圈,眼看就要摔倒。他武功高强,撤手在地上一按,身子翻起转了半圈,当即稳立,抬眼再看,小白已奔向前去,杜渐离则已跃上半空,一掌拍向来人。

李景风只觉掌风扑面,左掌向前迎去,“砰”的一声巨响,杜渐离身子向后弹开。李景风身子一晃,气血翻涌,马不停蹄,直奔到三丈开外。

铁剑银卫早已涌至,数百人团团包围,宛如个铁桶似的,李景风高声喊道:“小白,咱们去接三爷!”右手一拍马臀。小白长嘶一声飞跃而起,竟越过人潮奔向齐子概,李景风伸手去拉,齐子概原本早已伤重力竭,见李景风到来,精神复振,伸手搭上,身子纸鸢似飞起。

李景风顺势一拉,齐子概借力扭身跨上小白,却落在李景风身前,高声道:“我来驾马!”随即调转马头往来处奔去。见有人持枪搠来,李景风初衷一挑将那人长枪挑飞,齐子概右手拉缰绳,左手半空中抄住长枪,枪尖在地上一敲,敲掉枪头,大笑道:“小白!再跟我耍会!”

他扯住缰绳,持断枪突围,少了齐小房拖累,身后又有李景风周护,再无后顾之忧。他也不使那些花里胡哨的功夫,断枪觑准就是戳,虽是简单,却去如惊雷,收如电光,断枪虽无枪头,一戳也能戳断几根骨头。

李景风在齐子概身后周护,四周兵器过半是往他身上招呼,他或格或挡或闪,初衷虽不锋利,但剑刃宽厚,方便阻敌。长剑虽沉,于他手上却使得虎虎生风,攻势尽数被挡,连马青巾的冷箭也被他挑落三支。偶遇反击,初衷厚实沉重,犹如钝器击下,即便身着坚甲也得倒下,骑兵一时竟近身不得。

两人往南突围,且战且走,好容易冲出十来丈,李景风见两翼铁剑银卫向前包抄,原本的包围丝毫不见松懈。他看出铁剑银卫训练精良,无论如何冲杀,周围弟子便如会移动的铁箍般紧随着,除非能将这数百人打倒,或者快速突围,否则久战力疲,势必被困。

李景风喊道:“三爷,我来冲阵!”

齐子概笑道:“让我看你本事!”

李景风一跃而起,双手握剑直劈,扫开两名银卫,往前冲去。一支五人小队见他冲来,长枪长刀招呼,李景风左闪右避,招招擦着身边而过,猛地飞身将一人撞下马来,也不夺马,又往东处奔去。

铁剑银卫见他孤身一人,骤马来追,李景风复又转南,正遇上一队,初衷将一人扫下马,其余人恐踩踏同伴,勒马挥刀要砍,李景风早跑到他处,又将一人撞下马来。如此左右冲突,忽前忽后,沿途多少兵器招呼,连根毛都擦不着,他尽往马蹄杂踏处冲撞,见着空隙便将人撞下马。

铁剑银卫也非易与,一声呼啸,七八支小队聚拢上来将他重重包围,李景风只觉身周都是敌人,枪影刀影纷飞,即便闪避功夫天下无双也闪无可闪,当下运起洗髓经内力,剑光在身周盘旋成圈。这招“唱罢重围望荒漠”本藏有许多后招,但此时敌人众多,只能抵御,顾不上反击。

“砰砰锵锵”一连十数声响,将近身兵器全数弹开,待身周稍空,李景风平转初衷,剑脊为锋,再使碧血祭黄沙,剑光雄起,连环八剑横扫八方,仗着初衷沉重,将七八人打翻在地。随即一招一骑越长风,剑光如龙扫开前方道路,竟又穿过重围转往人多处奔去。只他一人竟将马阵拆得东一团西一团,这等搅局能力,即便功力通神如齐子概也办不到。

齐子概见李景风东奔西跑,竟凭一己之力将训练有素的铁剑银卫搅得大乱,也觉惊喜,正要骤马持枪突围,忽地鼓声雷动,旗号挥舞,打了个中路困帅的旗号,若在战场上,这便是要铁剑银卫集中兵力往中营发动冲击,自己便是那中营了,显然是要众人弃了李景风,包围自己。

李景风本以为把阵形打乱便能助齐子概脱困,哪知号令一起,原本凌乱的队伍立即恢复整齐。他素知铁剑银卫训练精良,亲身见着方觉胜出华山青城许多。

一支利箭冷不防从后飞来,破风声几乎与箭同到,李景风忙矮身避开,脸颊生疼,抬眼一看,马青巾手捻弓箭,隔着二十余丈纵马飞驰。瞥眼间又见右侧人影晃动,一人持长刀,一人挺枪,正是之前与他交手的吕丘保与杜渐离各持兵器攻来,这两人俱是高手,李景风打起精神应战。

又一箭冷不防打斜刺里射来,李景风忙横剑挡下。杜渐离手持长枪,点拨戳挑,虽不如魏袭侯灵动,端凝稳重远远过之,吕丘保一把大刀却使得轻盈飘逸,犹如笔墨染山水,挥洒写意。这两人算不上配合无间,武功也不如铁镇子、严非锡、彭千麒等人,但终究是议堂有数的顶尖高手,更有那马青巾兜着圈子打转,随时随地一记冷箭。这人弓术当真刁钻无比,此时三人混战,李景风遮拦格架,与那两人斗成一团,冷箭总能觑着空隙,有时穿梭于杜、吕身影之间,有时瞄准下盘,有时背后偷袭,逼得李景风焦躁无比。

一个周护不及,李景风胁下一痛,中了吕丘保一刀,伤势虽不重,杜渐离却已趁隙而上,枪尖只在李景风眉梢眼角弄影。吕丘保得势不饶人,刀光如影随形,李景风正左右支绌,又来一支冷箭。

心知久战必失,又担忧齐子概,此刻唯有兵行险招,李景风避开吕丘保大刀,迎面朝向杜渐离。杜渐离大喜,须知武学常理忌讳正面迎敌,上身暴露便是中门大开,最是危险,当下右手持枪,左手在枪尾一拍,一招凤尾龙抬头,枪尖连窜带抖花,便似条出穴毒蛇般罩住李景风头脸胸口十四处要害。

这绝技平日使出,能把三寸厚的木板戳成一堆碎木块,谁知李景风扭头侧身后仰歪脖,这十四枪贴着胸口脸颊发梢而过,刮皮不伤肉,竟让他抢着一个身位。

杜渐离绝技失手,已是大骇,又见李景风斜拖初衷,箭步沉腰,双手握剑,剑未起,寒气逼人,只觉这起手异常熟悉,猛然惊觉。此时他身位已失,长枪不及回防,忙提枪后撤,李景风初衷由下往上斜撩,杜渐离提枪格档,只觉一股巨力撞来。他早前被齐子概所伤,此时以力斗力,取巧不得,只觉胸口窒碍,一口真气提不上。

李景风剑光又到,杜渐离勉强举枪再挡,“砰”的一声,虎口剧震,长枪脱手,眼前一花,第三剑已斩到,忙脚踏五行步堪堪避过。

第四剑自下扫来,杜渐离退无可退,只得举臂格挡,想用一双肉臂来救命,却也无可奈何。杜渐离觉得自己听到“喀啦”一声脆响,一股剧痛传来,他双臂未断,却已骨折。

到了第五斩,腰上一股巨力撞来,杜渐离身子腾空飞起,半空中转了两圈,摔倒在地。

李景风连环五斩,剑势犹未衰竭。吕丘保从后杀来,李景风回身再斩,吕丘保挥刀迎击,火星四溅,却是刀刃撞上剑脊,长刀卷口弯曲。原来李景风不欲伤人,出招时将剑刃转为剑脊,若非如此,杜渐离早已被断臂腰斩。

吕丘保认出李景风所用乃是龙城九令最后三记杀招之一:“铗光胜雪北天寒”。龙城九令原非战场剑法,虽有以一敌众的剑招,多为拒敌脱困之用,唯独最后三招乃是以一敌一时的杀招。他与杜渐离都曾见过齐子概演练这一招,连环十五斩,一斩比一斩角度奇诡,一斩比一斩力道更重,若非内力有成者,连三斩都斩不出,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能使出这剑法?

他无暇思考,李景风第七斩自右下向左上斜掠而上,吕丘保运起全力挥刀砍劈,两刀相接……

砍了个空?

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长刀收势不及,砍入地面。李景风抽剑埋身,左掌按上吕丘保胸口,吕丘保毕竟是高手,于危急瞬间拱腰缩胸,真气聚于胸口。

不料这一掌仍无掌力,吕丘保挡了个空,愕然间,李景风双手握剑,第八斩自右下而上掠在他腰间。吕丘保只觉全身剧震,一股巨力将他托起,宛如腾云驾雾飘在半空,随即重重摔下,全身骨头都被打碎似的,哼哼唉唉站不起身。

李景风连斩八剑,方得喘息,马青巾快箭射来。没了杜吕两名高手夹击,这箭再快他也不惧,径自奔向齐子概,遇着箭来既不见惊慌,也不见为难,扭头便躲,竟是随意闪避,视若无物。

马青巾向以箭术自矜,虽不敢与传闻中的箭似光阴比,也自诩崆峒第一箭手,三爷尚且要畏惧几分,几时有人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由得怒气勃发。若不是见着杜吕两人惨败,自料近战讨不了好,当即要上前与李景风交战,此时却莫可奈何。

李景风闯入队伍,只见齐子概正被围攻。齐子概脸色苍白,衣袍上沾了不少血,连小白也受创多处,然而他身处重围却神色坦然,不时哈哈大笑,挥舞断枪,对手碰着便是内伤,周围不知倒下多少弟子。李景风见他恶战之下仍神勇不减,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更起慷慨之气,昂声喊道:“三爷,这边!”

齐子概调转马头朝李景风奔去,李景风长吸一口气,运起洗髓经内力催动浑元真炁,斜拖初衷大喝一声,使铗光胜雪北天寒一路斩将过去。前方几名骑手首当其冲,李景风打折马腿,马匹摔倒,他脚下不停,无视周围刀光剑影,剑斩开路。

这招本不用于群战,盖因长剑锋薄易折,如此斩法必受摧残,然初衷乃玄铁铸造,剑刃厚实沉重,李景风将初衷使得犹如狼牙棒,触者刀口卷曲长枪断折,人不是滚便是飞,马匹必失前蹄。他也不管往身上招呼的兵器,俱以浑元真炁抵挡,一路斩将过去,当者披靡。马匹见同伴纷纷倒下,惊慌失蹄,收勒不住,倒下的马和受伤的弟子挡住后边来路,乱成一团。

李景风斩得兴起,长啸一声,更添威武,一连十五斩,竟当真生生给他斩出一条路来。齐子概纵马而过,一旦闯过马阵,步兵不可能追得上小白脚程。齐子概急奔一阵,脱出重围,勒住马回过头来,忽地惊呼一声:“景风小心!”

李景风连使两次铗光胜雪,气喘吁吁,虽有浑元真炁护身,也已伤痕累累。他正要寻思脱身,听见齐子概大喊,忙回过头。

只见一人身着皮氅自乱军中走来,神色温和,步伐瞧着缓,逼近却快,分明前一眼还在数十丈开外,转眼已到眼前。李景风认出来者是朱指瑕,不由得一愣,身处乱军之中,朱爷怎能走得如此信步闲庭?

一怔之间,朱指瑕已逼至面前,李景风向后退开,朱指瑕箭步抢上,右手剑指探出。这一指并不快,却也巧在不快,李景风从不怕快招,而此时他虽觑得清楚明白,却无法判断这指走向,只觉无论如何闪避俱在这指变化笼罩范围之内。正要后退,朱指瑕右手一掌打来,李景风横起初衷,掌刃撞击,李景风身子一晃,朱指瑕一指已戳向他肩膀。李景风沉肩避开,朱指瑕料敌机先,剑指向下一插,正中李景风肩井穴。

这一指虽然得手,朱指瑕却皱起眉头,似觉讶异,原来李景风洗髓经力随念生,浑元真炁早已布满肩膀,这指无法全功。朱指瑕加摧指力,李景风只觉肩上一股凉意透入,身子一冷,几乎要打个哆嗦,喝道:“朱爷,得罪了!”左拳挥出,以攻带守。朱指瑕掌格肩卸,擒腕扣打,埋身入里,双掌摁在李景风胸腹之间,掌力一推,李景风只觉小腹上一股寒气撞来,像是有人拿冰块捂住肚子一般难受,幸好浑元真炁早已护住,正要反击,第二股真力撞来。原来朱指瑕双掌并非同时发力,而是一前一后抓住李景风浑元真炁间隔,李景风身子一抖摔倒在地。

齐子概见李景风倒下,正自焦急,已有十余名弟子追上包围。齐子概奋起雄力断枪横扫,将两名弟子长刀格飞,撞到第三人长刀时,忽地手腕一软,断棍与长刀同时脱手。齐子概一愣,他体力几近枯竭,单靠一股勇壮之气支持,此刻早已透支。

周围弟子涌上,十余柄长刀长枪齐齐戳来,忽听得有人喊道:“臭猩猩接着!”一根细物飞来,齐子概抬手一接,是根拐杖。他抽出不屈横剑扫去,不屈锋锐异常,十几柄长刀长枪犹如木筷同时断折。

诸葛然骤马高喊:“臭猩猩别犯蠢,我能帮你救人!”

他深知齐子概性格,只怕齐子概为救李景风而留下,先说自己有办法。齐子概略一犹豫,策马而奔,诸葛然也调转马头使尽全力催马,后边数百骑铁剑银卫齐齐追来。

小白神骏,只要脱身,普通马匹追赶不上,诸葛然的马可无此能耐。他使劲催打马匹,全力加速,如此跑法,不用二十里马力便要告竭。

两人奔出十余里外,前方竟早已停着匹马,诸葛然当即换马。原来他出发前便命王歌沿途准备马匹,三龙关附近必有驿站,王歌是三爷亲信,借马不难。

又跑了十几里,诸葛然换上第三匹马,又奔了七八里,小白脚步渐缓,来回奔波又历经战阵,再是神骏也吃不消。诸葛然料铁剑银卫不换马势必追不上,这才放慢马蹄。

好不容易抵达与王歌和齐小房约定之处,远远眺见两人奔来,诸葛然停下马,喊道:“臭猩猩,把拐杖还我!”转头望去,齐子概趴伏在小白身上动也不动。

诸葛然大惊失色,忙跳下马来一瘸一拐上前,推了推齐子概,见他仍是不动,颤声喊道:“臭猩猩?”

齐小房见义父浑身是血趴在马上,小白也多处受伤,惊呼一声:“义父!”拖着痛脚上前。

诸葛然正要去探齐子概鼻息,忽听得细微鼾声,破口大骂:“臭猩猩,起来了!”

齐子概动也不动,诸葛然知他伤重,恨恨道:“先找地方躲躲”

齐子概起身时天色已晚,屋里一片黑,靠着外头的月光与雪光隐约看出齐小房趴在床边。他抬眼望周围,似是个废弃土堡,环境倒是干净,估计打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