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人不识君 Paz 2103 字 6个月前

然后他便昏了过去。常萝卜上课时讲过,在你变得不再是你自己以前,能及时昏迷过去,是你最大的运气和运气对你的仁慈。

赵北关提刀从庭院这头闯到庭院那头,冲出门去。那些痴痴然凝望喜堂的皮色影子竟没有搭理他,任由他向大门冲去。

尽管久习占卜之法得来的预感,隐约告诉他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但当他冲出这重庭院大门时,却竟发现自己仍在这庭院之内,区别不过是他冲出庭院时面朝南,此刻正如踏入这重庭院一样面朝北。

他牙齿战战起来,想起法子监老师供他们传阅的记载邪神信徒活动历史的史书。

有些邪神信徒在举办祭祀活动以前,往往会把祭祀场地设为一片封闭的场所。

古书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事实上官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能管辖到天子名头下的每一寸土地,在官家鞭长莫及的荒山野岭之地,邪神信徒做任何事,都是没有人管的。

但若想在官家眼皮底下,甚至在闹市区祭祀,便要动点手段了。

赵北关绝望地心想:“王福王禄二人误事,我今日怕是出不去了。”

赵北关冲出庭院,但不过枉费工夫,踏入庭院同一刻便又转向踏入这庭院。

显然,此庭院至少有一法则:“不得有出”。这四字何其简单,可便如立法则曰“掷铜钱不得正面”,那他在此丢铜钱丢到死,他也得不出一个正面。

他闯入闯出,一遍又一遍,那些鬼影不知休止地向喜堂呐喊。片刻,除双耳以外,他双眼、鼻孔也流下血来。他也想大笑,心绪越发亢奋,一把刀把喜宴的桌桌椅椅、酒坛酒杯都砸个粉碎。

他找不到姬绍在哪儿了。他也不敢去找。

蓦然,他从喜堂之上听见一声极其惨烈、非人的惨叫。

那是姬绍。但他听不出是哪个姬绍。

所有皮色影子都齐刷刷又转向喜堂之上,他的脸也转向喜堂之上,看见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跪在二位高堂之前,低着头颅,一动不动。

而佃农……没有佃农了,另一个姬绍……那还是姬绍吗?那个姬绍发狂似的脱掉了身上剩下的白色里衣,露出正在飞速枯干,苍老得包裹着白骨的干尸一样的躯干,然后脱衣服那样揭开了身上剩下的最后一层皮。

那个姬绍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要走了,我要走了!你就替我在这里当……”

在看见那个姬绍的一瞬,赵北关便双眼一阵刺痛,却似乎看见有一庞大可怖之物正向他们吞没。

他心道:“不管是真姬绍,还是假姬绍……我们今日当真要命丧于此了。从前姬绍说得不错,法子监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眼中已十分模糊的景象中,赵北关却似看到一支破空的金箭。

那支金箭如携万钧之力,远远非他们这些刚入监一年半载的监生之力所可施为。

不过刚刚才看到那支箭,那箭便已如雷霆正中喜堂上那个已经看不出人模样,竭力向喜堂门槛爬动,却明明分毫未动的白色躯体的眉心,将那东西的头颅射得粉碎。

赵北关一颤,用满是鲜血的脸转头向庭院门口看过去。

庭院大门前,正站着一身穿绢布长衫的中年男子,不太高,肩宽膀阔,双目威然,如同一片沉重而稳立不倒的山丘。

赵北关记得几乎是爬过去的:“常老师……救救姬绍,救救姬绍啊,常老师!”

姬绍没有昏迷过,不曾想昏迷原来也是会做梦的。

梦中他灵魂出窍一样呆呆地坐在一棵大树下。那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清晰地梦见一棵树。他记得树干上有一条长长的斧头砍上的疤痕。

在他前面站着一个人,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脚上黑色的靴子和一片黑色的衣裳。

他记得梦中那时巨大的恐惧,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恐惧,那种恐惧不是疼痛,也不是让人发疯发狂,而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看完了么?”那人问。

他记得对话的内容,但记不起那人声音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