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农悚然,立时闪身后退,更顾不得去问新郎官嘴里的她是谁。
但不等他退开,看似奄奄一息的新郎官却铁钳般一把抓住了他,用手中的大红喜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佃农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打来打去打了一通,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打到了喜堂之前。仲春的风拂过喜堂门槛,带来浓郁的喜香和血腥味。
喜堂之中,红绸高挂,新娘子还是静静的,假人一般背对着他们等在堂前。喜婆不知去向。
在庭院当中似乎怎么看也看不清坐在堂上父位母位的那两条模糊的红色影子,在佃农被新郎官扎紧脖子拖入喜堂那一刻变得清清楚楚。
那原来根本是两条白色绸带。
喜堂房梁之上,悬挂着两具身穿绸布衣裳的尸体。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也如新娘子那般,背对着他们,也如新娘子的盖头般,在风中轻轻飘荡。
血淅淅沥沥从他们两只脚滴下来,滴在那两条绸带上。血已经快流干了,绸带的血色也已变成了干涸的深红。
佃农脚位忽然一变,又重起阴阳八卦局。
阳局,兑卦。
五行之中,兑卦属金,卦象沼泽。
没等新郎官把佃农拖到新娘子纸人高堂之前,二人如陷沼泽般一时不能再前进半分,佃农手指掐诀,一把钢刀借兑卦凝结而出,“嗤啦”割断了也快要把他勒成吊死鬼了的大红绸带。
“去你爷爷的,谁和你是同一个人?!”佃农骂道,“你什么角色,也配和老子相提并论??”
钢刀转瞬如金水般融化,凝练在佃农指骨上,锋利如箭的指刺重重砸向新郎官的头颅。
若是这新郎官当真与他一模一样、一般无二的功夫,那这一下,他不躲开,便要被他一拳打烂脑袋。他能打不假,可常萝卜可从未教过他什么铁头功、铁骨头功。
佃农心想:“这喜堂不对劲,白痴都能看出不对劲,管这鬼人什么来头,我得先走……只要他躲一下,我就能走。”
然而他一拳擂在新郎官发顶,若说那上面还有头发的话。
他听见新郎官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但碎裂的却不是新郎官的脑袋,新郎官头颅上的裂缝从下巴迸裂到脖颈,从脖颈迸裂到大红吉服底下。
所有黑洞洞的,也没有血流出来的缝隙在那一刻都向他打开了,佃农双眼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被挖出眼珠,捅入了两只万花筒。
无数的诡丽的缝隙向他张开,如同一扇向他打开的门。
他听见他的声音在放声大笑,不,那肯定是新郎官的声音,新郎官放声大笑道;“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来过我的日子,啊!我爹我娘在等我,我要走了,我要回去了……”
佃农还勉强维持有一丝清明,哪怕看不见,他还想起八卦局找到新郎官的位置。
但他摸不到新郎官,他的后背上却仿佛泰山压顶,压得他一根脊骨,十二双肋骨都要一根一根崩裂,他的脚动弹不得,头也动弹不得,一套光滑、冰冷、熏着浓郁喜香的绸布衣裳套在了他身上,一根同样光滑、冰冷、熏着浓郁喜香的绸带塞进了他的手里。
如同人声讲话的某种鸟类尖叫道:
“新郎官——新娘子——送入——”
佃农的脑子震荡起更猛烈的剧痛。他仿佛听见脑子里的自己也在一起大声惨叫。
那扇门向他打开。他看到了门口那个东西的……一部分。
那如同从一头巨大的肥猪身上刮下来的蠕动的肥膘,一粒一粒,垒得高高的……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
在更惨烈的疼痛和惨叫来临以前,姬绍依稀听见了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但碎的不是他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