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相柳说:“有哭的时间,想想究竟是谁要杀你。”

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玱玹非杀了苗莆不可。”

“轩辕王想杀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说她还有个搭档,苗莆一直没有来救她,肯定是遇见了另一个杀手。小夭的脸色变了:“苗莆…苗莆…死了吗?”

“不知道。我赶来时,看到海岛上有两具天马尸体,她

应该遇到袭击了,但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小夭刚松了口气,相柳又恶毒地补了一句,“也许也被沉到海底了。”

相柳永远有本事让她前一刻感激他,后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却拿相柳一点办法没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那个海岛。”

相柳说:“我正好有点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

“你几时变成善人了?”

“当然有条件。”

“我只有一个头,实在算计不过你的九个头,这买卖不做也罢。”

相柳干脆利落地纵身跃进大海,打算离去,压根儿不吃小夭以退为进的讨价还价。小夭赶忙也跳进大海,去追他,抓住了相柳的一缕白发。

相柳回头,像盯死人一般盯着她,小夭讪笑着放开了:“帮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应你的条件。”信天翁妖会利用海底的大涡流让她彻底消失,可见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地找到她。

相柳从海水中缓缓升起,站在海面上,白发如云,白衣如雪,纤尘不染,银色的月光将他映照得高贵圣洁,可他俯瞰着小夭的表情却透着邪恶:“任何条件都答应?”

小夭也站在了海面上,平视着相柳说:“只要和玱玹无

关,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为了苗莆的命,就算真和恶魔做买卖,她也只能做,何况现在,她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

相柳说:“活着!就算涂山璟死了,你也要活着!”

小夭呆呆地看了一瞬相柳,视线越过他,望向大海尽头的夜色。漫长的生命,没有尽头的思念…不放弃地活着,那是什么感觉?大概就像永远不会有日出的黑夜。小夭不明白,相柳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相柳冷冷地说:“我只是没兴趣和你一块儿死,你要想放弃,必须先想出解蛊的方法。”

对了!她的命和相柳相连,还真要先寻出解蛊的方法。小夭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带我去找信天翁妖。”

相柳召来坐骑白羽金冠雕,带着小夭向海天深处飞去。

他们已经在海深处,可广阔无垠的大海好似没有边际,白羽金冠雕飞了一夜,大海依旧和之前一模一样。从空中俯瞰,没有一块陆地,只有茫茫大海,小夭说:“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

相柳淡淡说:“到了。”

小夭看到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信天翁妖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衫,正在和一个男子吵架。那男子背对着小夭他们,看不见长相,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身材颀长,有些瘦弱,一点不像杀手。

“杀了她!不杀了她,轩辕王迟早会找到我们,你想死吗?我说,杀了她!”信天翁妖气得已经失去理智,大吼大叫,恨不得连着她面前的男子一块杀了,可她眼里有深深的忌惮,始终不敢动手。

她面前的男子好像不喜欢说话,对信天翁妖的大吵大叫置若罔闻,只是平静简短地说:“不杀。”

相柳驱策白羽金冠雕向着船飞去,丝毫没有遮掩身形。

小夭低声说:“他们是杀手,一对二,你的伤如何了?”

相柳扫了小夭一眼:“二对二。”

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该高兴相柳如此高看她,还是该气愤相柳如此高看她。

信天翁妖在气怒中,一直没察觉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个瘦弱的男子却立即察觉到了,猛地回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小夭竟然有一种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想要后退。幸亏相柳身上也发出强大的压迫感,逼得那个男子只能紧紧地盯着相柳,往后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妖指着小夭,惊恐地叫:“你…你没死?”

小夭展开双手,转了个圈,笑着说:“没死,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信天翁妖看向小夭身旁的相柳,白衣白发、容颜俊美,她想起了大荒内一个很有名的妖,面色剧变,立即躲到搭档的身后,却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个脑袋,迟疑地问:“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显然没把信天翁妖放在眼里,根本懒得扫她一眼,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两人如两只对峙的野兽,看似一动不动,实际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吓得躲在后面,压根儿没有动手的勇气,不禁笑问:“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轩辕王的外孙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来连不把人情规则放在眼里的妖族也是这么看她和相柳的关系,小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着脸说:“把我的侍女还给我。”

正在此时,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发动了攻击,如猛虎下山,又如灵狐腾挪,向相柳扑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飞,如闪电一般逃向远处,竟然抛弃了同伴。

小夭的箭术足以让信天翁妖明白,长着两只翅膀可没什么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伤,她担心相柳,顾不上看信天

翁妖,目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过了几招,不过一瞬,已经分开,又恢复了对峙的情形,只不过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冰冷骇人,相柳却很闲适,微笑着说:“小夭,你可还认得这只小野兽?”

小夭也觉得少年似曾相识,盯着少年打量。少年听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动容,可此时他就如在一只猛兽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动,没有办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只耳朵,终于想起了他是谁,那个坚持了四十年,终于获得自由的奴隶。小夭高兴地跑向少年:“喂,你怎么做杀手了?我是小夭啊!你还记得我吗?”

相柳没有阻止她,如同纵容幼崽去探索危险的大兽,并不想打扰孩子寻找点乐子,他只是紧盯着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击意图,他必定会瞬间杀了少年。

少年也感觉出相柳暂时不会杀他,他怕引起相柳的误会,不敢动,只把目光稍稍转向小夭,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不过显然因为不经常做微笑这个动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说:“我是左耳。”

小夭很惊喜:“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还记得我?”

左耳说:“记得。”他永不可能忘记她和另一个被她唤作“邶”的男子。

小夭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你的钱,花完了。饿肚子,很饿,快死了。杀人,有钱。”

小夭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对相柳说:“他竟然用十八个字就说完了几十年的曲折经历,和我是两个极端,我至少可以讲十八个时辰。”

相柳笑了笑,说:“你肯定十八个时辰够用?能把一只猴子都逼得撞岩自尽,十八个时辰不太够。”

小夭悄悄瞪了相柳一眼,指着苗莆,对左耳说:“放了她,好吗?我给你钱。”

左耳看相柳没有反对,跑过去,抱起苗莆:“给你,不要你的钱。”

小夭检查了一下苗莆,还好,只是受伤昏迷过去。小夭给苗莆喂了一些药,把苗莆移进船舱,让她休息。

相柳质问左耳:“你为什么没有杀苗莆?”

小夭走出船舱:“是啊,你为什么没有杀她?”以左耳的经历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连伤都很轻。

左耳说:“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样。”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时候,邶带她去花妖的香料铺子里玩,她买过不少稀罕的香露,因为觉得新鲜好玩,自己动手调配了十来种独特的香,送了馨悦四种,送了阿念四种,她自己常用一种被她命名为“梦”的香,后来看苗莆喜欢,就送给苗莆用,自己反倒玩厌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嘘感慨,叹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没想到几十年了,你竟然还记得?”

左耳说:“记得!”那时的他,又脏又臭,人人都嫌弃畏惧地闪避,连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拥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拥抱,他一点不明白小夭想干什么,但他永远记住了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若有若无的幽香,遥远又亲近,犹如仲夏夜的绚烂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际遇,诡秘莫测!缘分兜转间,谁能想到她几十年前无意的一个举动竟然能救苗莆一命?

相柳问左耳:“谁雇用你杀小夭?”

“不知道,阿翁说她会杀另一个人,让我去杀她。”左耳指了下船舱里的苗莆,“事成后,阿翁给我十枚金贝币,她说我可以去乡下买间房子和几亩地,娶媳妇生孩子。”

小夭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恼火地说:“什么?她才给你十枚金贝币?我怎么可能才值那么点钱?你被她

骗了!”

左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愧疚不安地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该答应阿翁。”

小夭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这不是大家都活着吗?”

一声清亮的雕鸣传来,白雕毛球双爪上提着一只信天翁飞来,得意扬扬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还特意冲着小夭叫了两声。小夭这会儿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话“二对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夭算作半个。

毛球炫耀够了,收拢双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着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发抖,头贴着地面,哀求道:“我实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将军的朋友,求相柳将军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儿上,饶我一命,以后绝不再犯。”

相柳说:“雇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对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触非常小心,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声,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惨叫,急急地说:“有一幅写在里衣上的歌谣,对方说,拿给西陵小姐看

,西陵小姐就会听话。但我和左耳都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识字是贵族才特有的权利,别说信天翁妖这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就是轩辕朝堂内的不少将领,都不识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头上的羽毛,信天翁惨叫着说:“别的真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将军饶命…饶命…”

小夭说:“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确没有线索可以追寻,但我没死,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查。”

相柳问小夭:“想出是谁了吗?”

小夭神情黯然,说道:“音珠里是璟的声音,里衣上写的是我唱给璟的歌谣,就连里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欢用的韶华布,想杀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确定,但大致有些推测。”

毛球扑扇着翅膀,对相柳兴奋地鸣叫,相柳对毛球点了下头,小夭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毛球的利爪已经插进信天翁的身体。它叼起信天翁,背转过身子,藏到船尾去进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静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只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惯了兽与兽之间的捕杀,她明白,对

妖族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其实想得深刻点,人和妖的分别,只不过一个是弄熟了吃,一个是生吃活吞,可听着船尾传来的声音,小夭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对相柳说:“我知道你又要嘲讽我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毛球换个地方进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说道:“毛球,听见了吗?”

毛球不满地哼哼几声,抓着信天翁飞走了。

没有了嚼骨头的嘎巴声,小夭长长吁了口气,得寸进尺地对相柳说:“你做个小法术,用海水冲洗一下甲板呗,血腥味你闻着也不舒服啊!”

“我不觉得。”相柳倚在栏杆上,显然不打算照顾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却提了水,开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动,一边感慨妖和妖真是不同,一边和左耳一起干活。

干完活,小夭饿得眼冒金星:“有吃的吗?”

“有。”左耳跑进船舱,端了一堆食物出来。

小夭拣了块阴凉处,和左耳一块儿吃饭。

待吃饱了,小夭拿了碗酒,边喝边问:“我不是告诉你可以去神农山找玱玹吗?你饿肚子时为什么不去神农山呢?”

“太远了,饿得走不动。后来有了钱,有饭吃,就没去

。”

小夭估摸着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东海,没有坐骑,想去神农山的确不容易,“原来是这样。”

左耳问:“玱玹是谁?”

世人都知道轩辕王,可知道轩辕王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说:“他就是轩辕王。”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隶死斗场里见过好几次邶,可邶都是狗头人身,左耳并不知道邶的真正长相。

小夭下意识地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两人目光一触,小夭立即回避了。小夭对左耳说:“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内流露出伤感,在他心里,邶不仅仅是他的同类,还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师。很多次重伤倒下,觉得再没有一点希望时,看到邶坐在看台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在传递着温暖和希望,他总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对小夭的感激和亲近,不仅仅因为小夭给予了他一个拥抱和一袋钱,还因为小夭和邶的关系,小夭接受他的同类,是他的同类的朋友。

左耳问:“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执,盯着小夭,又问了一遍:“他不在了,

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道:“会。”

左耳笑了,对小夭说:“他会很开心。”

小夭盯着相柳说:“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在乎别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面容严肃,明明不善言辞,却激动地说:“我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怕死,我们什么都不怕。可我们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个人会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砸自己的心口,“这里就不会黑了,很明亮!很开心!”

小夭问相柳:“他说的对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轻佻地问:“难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疯了,才会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夸张的声音和动作打破了古怪的气氛,她对左耳说:“你会开船吗?会开的话,送我们回陆地吧!”

“会开。”左耳扯起风帆,掌着舵,向着陆地的方向行驶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说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陆地,海上就我们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养伤。”

相柳眺望着大海,沉默不语。

小夭以为他拒绝了时,听到他说:“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认真驾船的左耳:“回到陆地后,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处流浪,去做廉价杀手?日子长了,他要么变成真正的浑蛋,要么被人杀了。”

左耳的耳朵很灵,听见了相柳的话,不满地反驳:“我能吃饱饭。”

小夭笑看着左耳:“你能为信天翁妖干活,也能为我干活吧?我也能让你吃饱。”

左耳很爽快地说:“好,我帮你杀人。”

小夭觉得额头有冷汗滴落,干笑道:“我不是请你做杀手。”

“我只会杀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静,眼睛中却流露出悲伤和茫然,从记事起,他就是奴隶,唯一会的技能就是杀人。

小夭收起嬉笑的表情,静静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请你做我的侍卫。平时不需要你杀人,但如果有人来杀我,你要帮我杀了他们,可以吗?”

左耳盯着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护,还是在怜悯他。

小夭说:“我不是怜悯施舍,是真的需要。你也亲眼看到了,有人想杀我。我没有自己的侍卫,苗莆是玱玹给我

的,她还打不过你。你很厉害,如果你愿意保护我,其实是我占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洋溢着开心,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侍卫。”

小夭道:“那就说定了,以后你保护我,我负责你有饭吃、有衣穿,还会帮你讨个媳妇。”

左耳苍白的脸颊竟然慢慢地变红了,他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驾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很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看似狡诈凶狠,却又质朴简单,如果那个时候,她能遇见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子?他会带着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铺里买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里的食铺子…小夭下意识地去看相柳,相柳侧身而立,望着海天深处,唇畔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因为唇角这个浅浅的弧度,他完美的侧脸不再冰冷无情,有了一点烟火气。

小夭怔怔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也将各种胡思乱想都收好。她进船舱去看苗莆,喂她喝了点水和药,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舱。

小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望着蔚蓝的碧空,听着海鸟的鸣叫,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

相柳的声音突然响起:“根据你的推测,要杀你的人是谁?”

小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说道:“音珠里的声音倒罢了,听过璟说话的人很多,模仿璟说话并不难。可里衣上那首歌谣听过的人却不多,除了璟的侍从,我的侍女,还有丰隆、馨悦,就连玱玹都没听我唱过。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几个侍从,我也相信他们。那只有丰隆、馨悦了,他们有这个能力胆魄,也给得起信天翁妖说的天大的价钱。”

“赤水丰隆,神农馨悦?”

“嗯,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和他们唯一的过节就是当年的悔婚,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看上去,丰隆真的一点不介意了。至于馨悦,我的确不够讨好她,可除了我和丰隆的事,我也从没得罪过她,她就算讨厌我,也不至于想杀了我。”小夭笑挥挥手,像是已赶走了讨厌的苍蝇,“算了,不想了!”

小夭这样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将军族长、一位王后当回事,丰隆和馨悦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谁做的,有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下一次可不会这么好运。左耳都不赞成,插嘴说:“应该杀了他们。”

小夭笑起来,对左耳说:“这不是山野丛林,不是觉得

他危险,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丰隆和馨悦的身份都十分敏感,玱玹正在尽全力让各族融合、和谐共处,小夭不想因为自己让玱玹头痛,更不想因为自己引起氏族间的冲突,甚至战乱。

船平稳快速地向着西边行驶,一群群白色的海鸟时而盘旋而上,冲上碧蓝的天空,时而飞扑而下,冲进蔚蓝的大海。相柳望着海鸟,慢慢地说:“以前我认识的玟小六有很多缺点,唯独没有逆来顺受、愚蠢白痴的缺点,你是不是这些年被涂山璟照顾得太好了?他一死,你连如何生存都忘记了?”

小夭现在最忌讳人家说璟死了,怒瞪着相柳。

相柳轻蔑地看着她,讥讽地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的确不是置身于山野丛林,你在比山野丛林更危险的神农山。山野丛林中,再危险的猛兽不过是吃了你,可在神农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次如果你死了,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丰隆已经打破了几万年来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现在涂山氏的族长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还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涂山氏也许就会被赤水丰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权势利益的引诱前,都有人甘冒奇险去弑君,杀个你算什么?我现在是真后悔和你这个愚蠢软弱的女人命脉相连。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赶紧想办法,

把我们的蛊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边,眺望着海天尽处,海风呼啸而过,血红的嫁衣猎猎飞舞。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浓墨重彩,她身上的嫁衣红得就好似要滴下血来。

太阳渐渐落下,月儿从海面升起,刚过满月之日不久,不仔细看,月亮依旧是圆的。

小夭指着月亮,对相柳说:“你看。”

相柳冷冰冰地看着她,动都没动,左耳倒是扭过头,看了看月亮,干巴巴地说:“很圆的月亮。”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凝视着月亮,说道:“璟选了满月之日成婚,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但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成婚后有的是时间,就没有问。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十二天前,孟夏之月的满月日。他下午来小月顶和我辞行,说是晚饭前走,可用过晚饭后依旧没走,一直到月亮攀上了山顶,我们依旧在山涧踏着月色散步。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拉着他月下踏歌,他不会,我边唱歌边笑他笨拙。后来,他骑白鹤离去前,指着月亮,对我说‘下个满月之日后,不管月亮阴晴圆缺、人世悲欢离合,我和你长相守、不分离’。”

小夭突然对着辽阔的大海唱起了歌: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生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银色的月光哀伤地洒落,波光粼粼的大海温柔地一起一伏,小夭的手伸向月亮,微笑着说:“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他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是倚着白鹤笑看着我,指着月亮对我说‘下个满月之日后,不管月亮阴晴圆缺、人世悲欢离合,我和你长相守、不分离’。我大概真的很愚蠢、很软弱,我没有办法相信他死了,总觉得也许下个满月之

日,他就会回来。”

小夭转过身,看向相柳,双眸清亮冷冽:“相柳,我现在没有办法解掉你我的蛊。神农山危机重重,清水镇也不是祥和之地,咱俩究竟谁会拖累谁,还说不定。你与其担心我拖累你,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小夭走到相柳面前,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趁着我还能让你吸血,赶紧养好伤,别拖累了我。”

相柳也没客气,托着小夭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之后的旅途,每日的清晨和傍晚,相柳会吸食一次小夭的血,有时候两人会说几句话,有时候谁都不理谁,一个抱膝坐在船头,悲伤地凝视着大海,像是在等候;一个盘膝坐在船尾,面朝大海,闭目疗伤,无喜也无忧。

三日后的夜里,相柳结束疗伤。他站起,对左耳说:“谢你载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