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笑笑XiNShUHaiGe.CoM

朱雀街上居住的多是富豪商贾,人流量极大,甚至比官宦聚集的青龙街还要要繁华,是四街中最繁华的一条。

李白极喜欢朱雀街上陆娘子家的陈酿,陆娘子的儿子在六年前的大动乱里去世了,她家儿子又与李白年纪相仿,陆娘子便将李白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至于偷酒一事。陆娘子担忧李白身体,自然是不允许他多喝,李白又是个嗜酒如命之人,便闹了这一出。

“这位公子,你的酒壶。”

李白忽闻一声温柔如细雪的男声唤他,原来他只顾得行走,腰间的酒壶便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

“啊——多谢这位小兄弟。”李白接过酒壶,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生得极好看,一身清隽之气,衣着打扮也淡然脱俗,不过是白蓝二色,衣上纹样似水墨染成,更添一分书生气。

“这位小兄弟是在——下棋?”李白看向前面身后,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之下,放着冷暖玉棋子。

“是了,只是无人与我对弈一局,只能自己摆摆阵势,打发时间。”少年轻笑,白净的下巴上露出两个梨涡。

“不如我与公子对弈一局?”

“如此最妙不过了——公子请。”

李白本来就不是什么热爱博弈之人,只是略有了解罢了,今日与爱棋之人博弈,很快便败下阵来。

“输了。”李白一笑。

“公子承让。”少年谦虚一笑,整理着棋盘。

“霞上霜。”李白望着案上青玉瓶里的牡丹,念道。

“公子认识这花儿?”少年整理棋盘的手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也是偶然识得。”他起身,灌了两口酒,“小兄弟,咱俩有缘再见了?”

“在下长居于此,公子若是想于我论棋,弈星随时欢迎。”少年起身,朝他拱手作别。

李白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陆娘子的酒坊前。

“陆姨。”他扣扣门。

“来了来了。”陆娘子连忙擦了手,走过来。

“今日生意可还好?”李白进门,随口问道。

“春寒料峭之时,几杯薄酒来暖骨头自然是不错的选择。生意怎会不好?”陆娘子给他烫了一盅酒,递他手里,“二月末,天还冷着,别喝太多冷酒。”

“好好。”李白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

“哟,陆姨,那青花瓷盆儿里种得什么?”李白忽然看见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盆不明生物——灰灰的绿绿的还丑丑的。

“牡丹呀!”陆姨答道,“今年就能开花哩,我这可是名贵的蔻紫呀。”

“牡丹…不是开了么?”

“你这孩子,喝酒喝糊涂了?牡丹是何等娇贵,这等天气,如何受得了?”陆娘子笑着敲敲他的头。

“牡丹几月开?”

“四月到五月吧。”陆娘子想了想,有补充道,“你陆叔是花匠,他是这么说的咯。”

“那有没有一种牡丹,花瓣从外到内,颜色愈来愈浅,最外层是桃红色,最里层却成了白色?”李白急切地问道。

“这…这道没听过——啊,对了,青龙街的牡丹方士倒是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牡丹,还常年盛开哩。”

李白越听越迷糊,舞女,棋者,牡丹方士,身份完全不同的三个人,似乎有些什么隐密的联系。

“陆姨我出去下!”李白骤然起身,飞也似的冲出门去,甚至忘了拿酒葫芦。

“这孩子,急个什么劲儿。”陆娘子一边摇头一边将李白的酒壶收好。

(五)四十余年终暴起

离和虎却脸色骤变,两人皆是魔种混血,对于“戮赤者”三字的恐惧早已刻在骨子里。

赤,便是指魔种,所谓戮赤者,便是一群偏激的魔种猎人和神的信奉者,面对人与魔种越来越缓和的关系,一小部分人已不再对魔种怀有偏见,还有更多的人开始尝试接受魔种。可是这群人,他们狂热地信奉着创世神,他们不愿让“卑微”的魔种得到解放,他们认为,奴仆永远是奴仆。

而面对这个越来越珍惜和平的世界,他们愤怒了——凭什么他们的信仰可以被这么轻易地丢弃?凭什么他们为了消灭魔种和彻底奴役魔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他们不甘心!所以他们要报复,报复那些魔种,报复那些愿意接纳魔种的人们!

于是,戮赤者诞生了,他也许会在某个夜晚降临,带走魔种、魔种混血的生命,他们还研制出了魔种最为惧怕的药水——猎魔水。

他们会将猎魔水洒在美丽的魔种混血小姑娘熟睡的脸上,然后亲眼看着她翻滚着,捂着脸,痛哭着,叫喊着,亲眼看着那一寸寸雪白的冰肌玉骨在他面前腐烂!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在沉寂的黑夜!

甚至到后来,他们连和魔种混血亲近的人们都不放过,那些人被他们认作“人类的背叛者”,于是那些人被“正义”地“大义凛然”地判下死刑。

这股势力宛如一股黑风,曾席卷过整个王者大陆。

直到四十三年前,和平的使者们齐聚一堂,朝着一个共同的梦想——平等。

他们向死而生,戮赤者被剿杀干净,可那些勇士们却多半陨落了。

这场众星陨落的惨烈斗争最终不过是史官的寥寥几笔,便就此揭过。当时的血与泪,斗志与理想,都不再有人提及——归根结底,仍然是人族骨子里该死的优越感,他们对这场战争的正义性不置可否。

纵然他们已经懂得了和平的不易,可是内心深处,深埋在思想树根部的优越感让他们忽视掉了这场为平等而战的战争。

戮赤者活动也因此停歇了长达四十三年之久。

长时间的沉寂,史料上的寥寥几笔,让人们都忘却了,曾经有一个嗜血的组织,差点凭借一己之力将几代人努力换来的和平打碎。

“就是今天上午那帮人么…”阿离玛瑙色的瞳眸里的光芒暗淡了。

“是。”明世隐肯定道:“你的职业需要经常抛头露面,今日苦了你了。”

“我倒是无妨,只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看客……”公孙离长叹。

“首领,剑仙大人…”裴擒虎走近牡丹方式,眸光里遍布着询问。

“他若不逾越,我们也不会纠缠他。”明世隐自然知道裴擒虎在想什么,他的手指抚过艳丽的花瓣,“虎,今日你擅自放走李白,违反纪律,当罚。”

“裴擒虎,领罚。”裴擒虎闻言,单膝点地。

“罚你培育这株霞上霜吧。”明世隐微微一笑,眼底飘过一丝戏谑,“不开花儿就别想吃肉了。”

“噗…”弈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玉环。”明世隐瞥了弈星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杨玉环身上,“你本有机会阻止裴擒虎,却视若无睹。也当罚。”

“领。”

“明日午时,备茶玉水亭。”明世隐将手中的茶包放在杨玉环手心,却未曾说明具体如何做。

杨玉环显然早已习惯,默契地领了茶叶且不多问,抱着琵琶,莲步移向门外。

“我和阿离的任务呢,师父?”弈星连忙问道。

“弈星,你明日去打探打探狄仁杰那边的口风——阿离,你这几日留在屋里,不必出任务——安全终究是最重要的。”明世隐安排了任务,踱步到庭院中央,所有的牡丹花都在他四周绽放,绚烂得如同夜空中的烟火。

他张开双臂,一红一白的异色瞳直视刺眼的日头。

薄唇一张一合,喃喃说些什么。

弈星和阿离早已走远,虎子面对娇嫩的花儿,也无从下手,就直勾勾地盯着首领。

方才那般动作正巧落进眼底,虎不禁问道:

“首领,你在说什么?”

明世隐放下双手,目光久久停留在裴擒虎脸上:“太阳告诉我,仙人降临。”

“仙?”裴擒虎冷笑,“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他何?”

“不,我说的不是天上的神仙。”明世隐摇头。

“那是…?”

“虎,仙人是人们美好愿望的寄托。”明世隐走到水池边,给水壶灌上水,“于是他们尽一切力量讨好仙人——最后,一事无成。但是聪明人会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他们脚踏实地,万分努力,然后缔造了自己的神话。他们,就是自己的神啊!”明世隐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做自己的神…”虎子似有所感,沉默半晌,却还是弱弱问道,“首领,你不如做一次我的神吧,教教我吧,这霞上霜…到底怎么伺候啊…”

明世隐唇角微扬,异色瞳里的阴云一扫而光,声音随着他转身进房,吹乱在料峭的春风里,飘落在瑟瑟的花瓣上。

“不教。”

(六)大丈夫当如是也

玉水亭,顾名思义,水若碧玉。这亭子也建得巧,亭盖翼然,若雄鹰展翅。亭柱朱红,上下有轩者以饰,上雕百鸟,下绘麒麟,珠翠饰之,金碧辉煌。

亭心设有一方形茶几,几边石椅,都以绿玉作饰。

杨玉环上着月白绣梅袄裙,下围宝蓝色马面裙,裙襕上绣着银白璎珞纹样,头挽灵蛇髻。与平日里红装绿裹的娇媚不同,今日她一身素装,妆容素雅,恍若月光仙子,误入了凡尘。

她迤逦而行,踏着莲步坐到红发男子对面。

“公子一个人?”杨玉环脸上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多一分嫌过于做作,少一分则不显真诚。

那男子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火焰般的长发拢作马尾,干练而清爽。

“怎么,姑娘愿与我共饮?”男子举杯,亭外恰逢大雨,翡翠般的湖面上涟漪朵朵。

“吃酒又得出汗,出了汗风一吹就冷了。小女子前日得一茶叶,颜色甚好,不如我为公子添盏茶?”

“甚好。”男子听了有茶,眼中散漫消弥,被枪杆磨出老茧的手摩挲着酒杯子,然后沉沉放下。

当杨玉环将茶叶递到红发男子手中时,他湖蓝色的瞳孔微缩,面上表情一滞,却又迅速恢复散漫气。

“姑娘这杯烫手的茶,韩信领了。”他笑吟吟的将热茶一饮而尽,茶杯按在茶几上,带着他手心和沸水的余温。

深青色的茶叶迅速转凉,韩信撑起伞,走进微冷的春雨里,料峭春风划过他的脸颊,酒意醒了大半。

杨玉环勾起唇角,当年那个只知道哭喊的胆小鬼,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不畏艰险了。

在杨玉环听不见的地方,韩信回头,望着一帘轻雨,轻声道:“不辱使命。”

六年前,饥荒。

火红的日头正当空,继续炙烤着龟裂的大地,炙热的沙子被风吹起,迷了眼。

韩信使劲的揉着眼睛,生理泪水从蓝色的眸子里溢出,迅速蒸发。

蒸发所吸收的热量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瞬的清凉,却没有带走眼中的沙子。

韩信虚眯着眼睛,顶着烈风,在荒漠里向前拖着步子,碎成烂布条子的衣裳在风沙里飘荡。

身后跟着无数个和他一般的人,密密麻麻的灰黑色在金黄的荒漠里艰难蠕动着。

“爹。”

他艰难地将声音逼出干渴而嘶哑的喉咙。

“还有…多久?”

韩父缓慢地将头转向他,抬起手,比了个三。

“三个时辰?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同行的一个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吼着——纵然因为嗓音嘶哑,声音早已提不上来。

韩父沉默了,他拄着拐杖,抬头望天,古井无波的眸子倒影着烈日。

“是啊,长老…我家女儿…两天后、我家女儿要是再吃不到点儿东西就没救了!”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妈子跪倒在韩父脚下,凹陷的眼窝里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水。

“族长!”

身后的人们都跪下了,他们各自诉说着不幸和不满。

韩信烦躁地捂住耳朵,忽然他看见一紫发少年。

他坐在地上,面上的狼狈也遮不住紫罗兰色眸子里锐利的戏谑和嘲弄,他捋捋同色的短发,似注意到韩信的目光,向他扬起一个挑衅般的笑容。

韩信不是个易怒的人,对于这种挑衅,他是无动于衷的。

但是同时,他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眯起湖蓝色的眸子,赤脚踏过滚烫的黄沙,坐到他身边。

“你和他们不一样。”韩信盯着他的眼睛,眼里的探究撞上他的嘲弄。

“怎的,小少爷。”那人的嗓音低沉,干渴而致的嘶哑让他的嗓音听着更加磁性。

他顿了顿:“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你们奉为神。”

“我们不是神。”他玻璃般澄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激动的火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紫发少年笑了起来,“可是他们把你和你父亲当做神啊!他们懦弱,懒惰,渴望神明的救赎,而你们,你们比他们强大,有远见,所以就成了他们的神——你们也很享受‘信徒’的崇拜,不是么?”

“不是。”韩信眸子里的火苗熄灭了,他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笑的更厉害了,以至于剧烈地咳嗽起来了:“也许你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你正确确实实地享受着这一切!”

“你总是可以领到更优质的水和食物,干最少的活儿,不是吗?”

“我……”

“你从来不用担忧被抛弃,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不是吗?”

“你从来——”

“不是!”韩信大吼一声,阻止了越来越激动的少年。

“我没有。”他的声音又小了回来。

紫发少年看见了他眼底的泪花,住了嘴,望着天,良久,他轻声道:“秦地的开国君主,我佩服他。”

“嬴政!”韩信的眸子亮了,那颗火苗再次燃烧起来。

“是,他给予了秦地人们平等,和平,以及人权。”少年将手伸向天空,眼底闪烁着崇拜。

“奈何二世残暴。”韩信长叹。

“是啊,我曾亲眼见过嬴政,他告诉我,只有一个人成为了自己的神时,他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成功的人。”

“大丈夫当如是也!”他站起身,迎着烈日,张开双臂。

韩信眼中的火焰越发明亮,他勾起唇角:“你的名字是?”

“刘邦。”

直觉告诉韩信,他会与这个少年成为很好的朋友。

事实也确实如此。

“跟我走吧。”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入水。

那人向她伸手,她觉得遇到了春风。

然后她跟他走了。

她就有了名字——公孙离。

那个人叫做明世隐,公孙离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欣喜得念了好几遍,明世隐问她怎么了,她羞涩一笑,不答。

后来明世隐成了她的师父,一同学习的还有一白白瘦瘦的小男孩,唤作弈星。

公孙离最喜欢每个晴朗的早晨,看日光将师父银白色的头发镀金,然后她就可以痴痴望一上午,师父是个清冷至极的人,温柔二字本是与他无缘,可公孙离分明记得,那个灰暗的夜晚,他踏碎月光,眸子里分明是似水温柔。

她喜欢那样的师父。

所以她觉得温柔的朝阳啊,最适合师父了。

——

师父教她吟诗作赋,她学得极快,教她防身之术,她却直打岔。

女孩子就应该温温柔柔手指轻捻绣花针嘛,舞刀弄剑啥的,当然是交给男孩子啦。

偏生得巧,公孙离武不行,舞却行。

她身段儿生得极好,她对音律也极位敏感,明世隐便请了个唤作貂蝉的舞者,在他教弈星武功时让那舞者教她学舞。

——

她十四岁那年的生辰,师父送了她一把油纸伞,淡黄底上绣彤枫,她喜欢极了,爱不释手。

貂蝉见她爱伞,便要传她伞舞,公孙离自然万分乐意。

她知道,当她撑开纸伞,玉臂舒展时,师父的眼里只会有她一人了,可惜他从来不笑,眼中永远古井无波。

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那就再努力些!

她练舞越发努力了,貂蝉也说她是她平生所见最具天赋,也最努力的舞者。

可是师父仍然不会笑,连朝阳为他抹上的一抹淡红,也无法再为他添上一分暖色。

——

师父有个牡丹园,从来不让阿离和小星星进去,他自己却经常一待就是半天。

那时,早晨的课业结束后,公孙离在家里溜达,不知不觉就到了牡丹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