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追忆
元婉的病原已有所好转,大雨一下,冷气混着湿气侵入她肺腑,病便又重几分,县太爷整日把河堤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很有几天没来灌她药吃,她便吩咐丫头倒了药,避了大夫,只日日躺在床上,于是病一日日加重了。
她的脸色一度开始变的苍白,一天胜似一天,她不时的咳嗽,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她的脸颊一天连着一天的凹陷下去,眼球越来越突出,她常撑着床板坐在窗前,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院墙,一会儿,又躺下去。
忽有那么一日,红晕重新爬上她的脸颊,她自己也有所察觉似的。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急,她脸上似乎好了许多,只是仍然大喘气,她遣散了院里的丫鬟,单留了我一个,没了人院子便暗了下来,她开了窗户,风把她的衣服吹紧,这本来是小的尺码,这时穿在她身上却仍显得宽松,衣服贴在她身上,瘦骨嶙峋的躯体这样颤抖了一下,又是一下。我把窗户关上。
她叫我在屋里摆开一张长案,从床底下翻出两坛酒来,搬上案几,她吩咐我拿来两只酒碗,倒满了,搁在桌上,她从床上挣扎着,要我扶她坐起,再端起一碗酒水,先抿了一口。
“浮生。”她唤了我一声,“来喝酒。”
我顿了一下,轻唤了一声:“小姐?”
她脸上先染了几丝红晕,从酒碗里抬头,眼里终于含了神采,不再像个死物,她看向我,应了一声:“浮生。”咧出个干巴巴的笑,仰脖将一碗酒灌进喉管,她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险些滑出眼眶,她指指空碗,示意我为她倒酒,我顿了顿,又续了一碗。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道:“浮生,你可知道,这酒叫平灵白,是祭祀神灵用的酒。”
我不吱声,我喝过许多酒,这酒我自然也尝过,它原叫作“萍灵白”,人以为它以浮萍酿做,故此命名,实则浮萍原是不能酿酒的,这酒只是米酒,特别的只是用水,用的无根之水罢了,人以为这酒酿成后,浮起的酒沫恰似河湖上满溢的浮萍,便在它名字里冠上了“萍”字。人们传说浮萍遍布江河湖海之中,渺小脆弱却瞧尽了人间百态,是神的使者,有监管人间杂事,上白神灵之职,故以此酒祭神。又有人觉得这说法可笑,辩说浮萍无根,随波而逝,如何当的起神灵使者,便弃了“萍”字,谐音作“平灵白”,但因大米为生活之基本,这酒倒还作祭神之用。
这酒入口淡而无味,后劲却十足,灌下去晕得人不知东西,常使人醉至癫狂,所以此酒鲜有人喝,倒真只能祭神。但它进了我腹里,只能如白水打个转,没什么效用,可我知道有人因它喝癫过,那是许久以前,自此她不再喝这酒。
元婉的这一坛,约莫是添了水的,但劲头仍然不小。她饮了两碗这样的酒,脸上便泛起红潮,眸子里头亮了光彩,像是石头里注入了魂魄,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笑着说:“我是一贯想知道做神是怎样的感觉,如今总算能略尝一番。浮生,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神么?”
“可控人命运的,可玩弄人命运的神?”她苦笑着,连连饮酒。
我不吱声,又为她续了一碗,她看着酒碗满上,说:“浮生,我把我的事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