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从小我就跟随父亲拜了一个老师学说相声。那个老师住在水库旁边的一个窝棚里面，窝棚很小，又潮又脏，那个水库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空场子，来来往往很多人。每逢子赶个庙会的日子，空场子里聚集着很多人。

我记的我第一次见那个老师，我才八岁呢，那是冬天，太阳很暖和，我跟着父亲到了那个空场赶庙会。我看见一个穿的臃肿乡下老头。他的嘴像驴嘴一样厚厚的，吐出白气。他嘴里面含混不清，好像含了一个葡萄。他的眼睛有一颗是白的眼珠，像煮熟的鱼眼，我以为他是瞎子。他的眼皮眨的飞快，像眼里面揉了沙子。一颗晶莹透亮的鼻涕吊在他鼻尖上，我真担心它会掉到他嘴里面去，还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

据说他的耳朵非常灵，听见一只虫子从他面前爬过。就知道那个虫子是公的还是母。很遗憾，我从来没有真的亲眼看见过他判断一只蚊子是公的还是母的。况且那时候是冬天，也没有蚊子。

他对我和我父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瞎子，我是哑巴。

很奇怪，还有人明明看起来是瞎子却不是瞎子，还有会说话的哑巴。

父亲说，你莫不是小神童周哑巴

哑巴说，老啦，已经不是小神童了，是老顽童了。

哑巴摸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很大，似乎里面装了很多东西，我想了想，突然抿着嘴笑了。我笑的意思是我突然想到他肚子里面或许装了一只大蛤蟆，那他就是蛤蟆精了。

哑巴说，他以前是说双口相声的，后来他的朋友就死了，就改成单口相声了。

我说，你不说你是说单口相声的，我还以为你是瞎子算卦的。

哑巴说，别看我像瞎子，其实我也会算卦。

父亲说，那你算一下，他母亲现在在哪里？

父亲说的是我的母亲，他的前妻。母亲已经和我父亲离婚三年了，从此一别杳无音信。

哑巴的耳朵很尖，似乎像野兽的耳朵一样向上竖着。他说，不急不急，你管饭吗？

父亲说，前面那个面馆，我们去吃一碗杂酱面，要是不够的话，再给你一份……来一份烂肉面吧。

哑巴说，就给我吃两碗面呢。

父亲说，算卦之前不能吃太饱。

吃完了面之后，哑巴丝丝的吸着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说，你们来找我，不是来拜师的，是来算卦找人的。

父亲哈哈笑说，只是听说你会算命，顺便算一算。请问你算一算，孩子他妈呢？现在在哪里？

哑巴又要了一支烟，然后丝丝的吸着，说，不用算，这世界上你找不到她了。

父亲说，她死了吗？

哑巴说，我嘴角还有一颗大泡，这两天上火了，就是因为我泄露太多天机遭了天谴了。

父亲说，孩子8岁了，一直想找个老师，学点传统文化，以后就跟着你学吧，学费你说了算。

哑巴哈哈大笑说，同志，你去过tj的奶奶庙么？我从小在那里说相声。

父亲说，没。

哑巴说，我师傅是一个流浪要饭的。他一辈子穿着灰色土布走街串巷说相声，饥一顿饱一顿。就是过年也就吃萝卜咸菜疙瘩。我师傅腿浮肿得也像大萝卜。我师傅死前对我说，我们这一行就是平地抠饼，是下九流啊，以后你千万别再收徒弟，祸害别人。同志，您儿子长得这么水灵，跟我学这行，不觉得委屈吗？

我父亲说，不，孩子就是一块白布，西方科技要学，传统文化也要学，学点传统文化，有利于他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