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从小有喝茶的习惯,是从我母亲那里继承的习惯。我还有听琴的嗜好,也来源于我母亲。我母亲从小学习伽倻琴,曾经是闻名遐迩的无垢大师的徒弟。我听琴能听出丝带飘摆的声音,能听出高山流水的声音,能听出人琴合一的声音,能听出天上人间的韵味。这听琴的本事是来源于我的父亲,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天文学家,也是一个精通各种艺术的才子。
我是我父母的天作之合。
我父母原来是高山流水知音夫妻。
可是这对知音夫妻,我父亲和我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我长大后问过我父亲,你们为什么离婚?
我父亲沉吟着,若有所思,望着我的脸,没有回答。
我长大后也问过我的奶奶,他们为什么离婚?
我奶奶脸孔发白,透露出惊骇的表情。良久,我奶奶苍老的脸不停的战栗,干瘪的嘴巴翕动数次,而后忍不住一声叹息,数秒之后摇摇头,微笑着说,你爸现在不喜欢听琴了,他听流行歌了。
想当初,我母亲有一个近邻荷花池畔的琴馆,父亲为之取名瘦竹居,那是因为琴舍附近有一大片竹林。
母亲亲自用上等的檀香木搭建了琴舍屋顶,屋顶上铺着透气孔琉璃细瓦,四周悬挂六十四只小巧玲珑的青铜风铃,八角屋檐装饰五彩斑斓的孔雀翎毛,潺潺流溪从琴馆内流出,然后流入荷花池中,时常有几只野画眉鸟在竹林之间跳动,好像跳动的宝石的影子。
母亲楚楚的琴声在月光下,时而如同小路弯弯,时而如同冷泪盈眶横淌,时而如同浮云在冷风中飘荡。
这时我父亲就会在我母亲耳边轻轻耳语,羞得我母亲把脸向长发里面埋下去,然后我父亲把我母亲的脸庞翻转过来,然后父亲不停的抚摸她的长发,使我母亲的长发漫天飞舞,再也遮挡不住她的娇羞。母亲的嘴唇死死的咬住一缕长发,然后她嘴唇发出像小鹿受到惊吓的声音。
父亲用手蘸着茶杯里的茶水,在我母亲的脸上,写下几行小诗。
郎情妾意浓,
细雨醉春风。
静坐闻蓝蔻,
妙玉琴妆容。
父亲用手拢住母亲的秀发,另一只手在她的肌肤上,两人相依寮步滑动,父亲呢喃说道,你就是我的兔子,我就是你的阿里郎。
母亲的发髻下露出洁白的脖子,宛如一段新藕,她的脸上铺满了红晕,像天上的晚霞,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露出甜美的微笑,深深的勾下她的脸庞,依偎在我的父亲的怀里。
母亲常常随身携带一个且绿色的锦囊袋子,那个袋子上用深蓝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兔子,印象之中那口袋紧紧收紧丝带,我一直好奇里面装了什么,那锦囊袋子在母亲的腰间飘摆,宛如一湖秋水,母亲长相十分漂亮,配上这灵动的锦囊更是醉美仙子。
我五岁之前一直在流水荷花池畔玩耍,幸福的表情长久滞留在我脸上。听着我母亲的琴声,我身体感觉到巨大而强烈的幸福感,一丝一丝的游动。后来,我母亲的琴声,有时候十分哀怨痛苦。母亲的琴声像一只困兽,被网在一个大网里面死死的挣脱不开,而凄厉哀嚎。
之后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离婚了,五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直到今天,在这个阴森森的屠宰场里面,我看见了她,没错,她就是我的母亲。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我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我母亲的脸庞。汽车中控显示器也闪出现了我母亲的脸庞。就在这时,乔乔大骇不已,他惊恐万状的叫嚷道,我的眼睛的视网膜上也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
我知道那就是我母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