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终于等到了探视的时间,大铁门在“大口罩”的推动下,发出刺耳难听的吱呀声,即使是探视时间,每个病人也只可以允许两名家属进去探望。夏小婉和舅妈走在昏暗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房门半掩着,一个医生模样的老年男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和夏小婉在病房门口相遇,“李振国的家属吗?”老大夫礼貌似的摘下口罩,“我从医几十年,他是我所见过所有病人中,最能挺的一个了!”说着,老大夫回头看了看病床上的舅舅,再次转回头,“但,我不能不说,他的肝脏和心肺功能已经完全衰竭了,随时有可能……对了,谁是小婉,她来了吗?病人嘴里一直在念道着这个名字。”
夏小婉的眼眶湿润了,她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骑在舅舅肩头,舅舅偷偷塞给自己的糖,舅舅最爱抚摸她的头,也最爱说,小婉是最懂事的孩子……儿时记忆的片段,在夏小婉的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那些记忆是她一生中,最温暖的画面。人的一生除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外,只能在回忆里取暖,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轻轻推开房门,病床上的舅舅似乎有着强烈的心灵感应,竟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夏小婉,夏小婉揩去眼角的泪水,径直地走到病床前,舅舅嘴角努力地微翘,露出了淡淡的欣喜笑容,这样的微笑,夏小婉再熟悉不过了。可深深塌陷的眼窝,蜡黄的脸色,憔悴的面容,白色的眼底也被染成了黄色,夏小婉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一生最爱的舅舅。
“今天感觉怎么样?大夫说你要按时吃药,配合治疗,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夏小婉放下书包,整理着被角,说着安慰的谎言,也或许是自己心里祈求的幻想,眼神却始终不敢直视舅舅的脸。
“大姑娘,我或许不该让你回来,可我真的是太惦念你了,只想在临走之前再看看你,”舅舅心慰地看着他一直惦念的夏小婉,有气无力地说着他最后的心愿,舅舅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搭在夏小婉的手背上,夏小婉感觉到了一股绝望的冰冷,“大姑娘,你是最懂事的孩子,你内向的性格、你所有的心思舅舅懂,今后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舅舅不能再陪你了!”
“说啥呢?”夏小婉强忍着自己的泪水,“不……你要陪我一辈子的,不许你这么说,我还没来的及孝顺你呢,我不许你这么说……”舅舅的嘴角再次露出淡淡的微笑,闭上了双眼,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呼吸。
夏小婉没想到,与舅舅的这一次相见,竟然是今生的诀别。努力摇晃着舅舅的手,“你不能丢下我呀舅舅,你醒醒,你醒醒……”伤心欲绝失声痛哭的夏小婉,眼泪如泉涌一般,但……再也无法唤醒沉睡的舅舅。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心如刀绞,无法言语的痛。片片黄叶在秋风中凋零,痛苦、悲伤,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包裹着夏小婉,世间的一切变得灰冷,毫无意义。时间的流逝让我们无法回到从前,只能收拾起记忆的碎片,装进今生的行囊,走向未知的明天。天堂之城,又绽放一朵圣洁的莲,绽放在云朵之颠。思念在尘凡间,在悲痛的心头,在绝望的眼前,拉起一道黑色的帷幔。同时也在黑暗中,为逝去的亲人,点起无数盏长明的灯火。难断的割舍,难平的心伤,难干的泪水,用什么可以舔舐、痊愈我们的伤口?或许只能等待,在时间的流淌中慢慢淡去……淡去。
送别了夏小婉,山路上的楚天成,努力地让脚步走得再快一些。嘴角的疼痛,心中的思量,一夜未眠的楚天成,此时,真的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快些赶路了,只是机械地交替着左右脚,他不敢停下来休息片刻,感觉肚里空空,也只是在行走中吃了几块饼干,心里仍在挂念刚刚送别的夏小婉,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状况,同时,也挂念着见不到老师的那群孩子们,希望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他不敢停下来休息,一直地赶路。
山路依旧起伏崎岖,太阳渐渐升上高空,楚天成也越发地感觉到,每次抬起脚步的沉重。渐热的阳光,退去了山峦间的轻雾,也晒干了枝叶上的晨露。初霜飞缈,已让为数不多的秋叶变了颜色,淡黄淡红地点缀在青山之中,天然雕琢让人惊叹的自然之美,或许早已熟悉,或许无心驻足流连,楚天成的眼里好似只有不管怎样努力,都走不完崎岖不平的山路。
嘴角红肿的疼痛,万种可能的猜想,曾经过往的闪现,一夜未眠的愁怅,将近十个小时几乎不停的赶路,让楚天成精疲力竭。面前熟悉的教室似乎在眼中迷离,所有山峦好像都在晃动,学校的场院中空无一人,没有了孩子们的吵闹声,没有丝毫力气再去多想。教室的椅子上,斜倚着打着鼾声的吴会计。楚天成绊到了桌脚,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发出的声响,惊醒了正在鼾睡中的吴会计。
吴会计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了眼前坐着瘫软的楚天成,完全惊醒似的胀鼓着双眼,“你干啥去了?孩子说不管就不管了?夏小婉呢?你们还有没有最基本的师德了?”连珠炮似的责问,让楚天成无力反抗。
楚天成只是沉沉地低着头,稍稍挪动了一下没有完全坐稳的身子,“小婉家里来电报,她舅舅的病况可能不太好,她赶最早的火车回家了。”
“行啊,小婉,小婉叫得还挺亲的嘛!她家里有事,你干啥去了?”吴会计的质问里明显掺杂着别的用意。
“如果想赶上回城早班的火车,只能赶夜路出发,我担心她一个女的,自己走那么远的山路,所以去送了她一趟,孩子的问题是我没有做好。”楚天成依旧低着头。
“你连做老师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哇!扔下一群孩子不管不顾,连声招呼都不打,情郎送小妹是吗?我告诉你,你的代课老师估计是干到头了,老孟家的二小子,今天早上在教室里疯跑,把腿给摔了,现在走不了路了,具体啥情况还不知道呢!”吴会计冷冷地把话说完,不再听天成再做任何解释,背着手出了院门。
只剩下楚天成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一身疲惫、一脸茫然,摸摸红肿的嘴角,疼痛似乎丝毫没有减轻,在“秋老虎”阳光的照射下,反而觉得更加灼热胀痛了,楚天成感觉到一个无法转变的噩运,即将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吴会计反回身来在院口喊着,“刚才忘了告诉你,晚饭后你到队部去一趟。”
“哦,知道了!”楚天成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