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村的夜，在“菜市场”吵闹的对比下显得更加寂静，一轮明月圆圆地挂在山顶，这样的月在夏小婉的心里，纵然是明朗的，可也带着透心的凄凉，形影相吊的夏小婉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孱弱孤独。摇曳在晚风中的柳枝，无奈地摇着头。

她不想与任何人争辩，虽然这样的好事儿似乎已经落在自己身上，可主宰这一切的不是自己，将来又会如何，世事又将如何变化，一切都是未知，繁重的劳作下，机会到来时，转变的嘴脸，苗志远透露出的信誓旦旦，刹时间就连静美的山峦都不是如看到的那么单纯，带着神秘、带着未知，夏小婉仰望着那轮圆月，天边的几抹流云，带着一种苍凉，孤独感重压般地袭上心头，她便挂念起山水之隔的舅舅，这个世上唯一让她牵挂的亲人。

夜幕下，山林中惊鸟一片，不知道山林中是什么在出没，惊飞了酣然的鸟群，但这足已让她感到了恐惧。她得回去，尽管她厌烦昏暗的煤油灯下争吵时一张张扭曲胀红的面孔，毕竟那样的厌烦抵不过黑夜中的恐惧，看着通往楚天成家的村路隐没在夜色深处，转过头来匆匆走回了临时青年点。

“走吧天成，我们去看看小婉呗。”苗志远央求着正在煤油灯下看书的楚天成。

“你没看到今天青年们那一张张各怀心事的脸吗？都是因为代课老师的事儿，各个剑拔弩张志在必得，这个时候我们去找她，别人会怎么想？你觉得那样对她好吗？”楚天成放下书，眼神中带着别样的神色。

“算了吧，你看你的吧，找你来说说话你就知道看书，没劲，走了。”苗志远悻悻地走出了院门。

尘嚣烦躁惹心思，

怒目骄阳添恨枝。

夏雨飞来愁度逝，

山峦如洗草怨迟。

几日来骄阳炙烤的山村，小草萎缩在路边，田间里地头上都披着薄薄的一层干灰，枝叶也无精打采地卷曲着身体，仿佛一切都在期盼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4

清晨的山峦中云雾缭绕，太阳躲在云后，努力地发出微弱的白，浓厚的乌云不断在天空集结，完全隐去太阳的光芒，天色渐渐暗沉，慢慢压低了山村头上的天空，刺眼的闪电在乌云间划出一道长长的光链，随即雷声在空中炸响，把豆大的雨珠从云层中震落，连成线连成片地向着山峦散落了下去。

雨休的队部里坐满了知青和下放户，苗大牙依旧双手拄着桌面站在木桌的一端，几天来所有人的打算，所有心事，所有预测，都将马上揭晓，没有人说话，都像似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这几天呐，我们队里的几名老师，对大家所有答卷进行了认真仔细地评选，最终我们一致认为夏小婉和楚天成同学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恭喜他们。”黄大牙抛出的这一句话，像似往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舀凉水，瞬间炸开了锅，一时间听不清楚也分辨不出，谁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嚷着什么。

“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苗大牙用较大的音量连同手势，让激动的知青们静下来、坐下来，刘怀明粗厚的嗓音仍在说着，“他有什么优势来做代课老师？”胀突的脖筋清晰可见，孟思雅撇了一眼苗大牙，极其蔑视地说，“一群土豹子，有什么资格来评定我们？”

几日来的各怀心事，势不相让的争论，在这一刻所有矛头的指向，变得空前的一致，没有人心甘情愿放弃这样一个可以脱离劳累农作的机会，当然，也没有人可以改变人选的决定，楚天成和夏小婉在所有人中沉默不语，苗志远脸上带着略显得意的诡笑。

苗大牙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解释着，“同学们，我们是通过你们的答卷，认真权衡评定的，再说，这两位同学也要通过实践的考评，如果不能胜任还是要调换的。”乌黑的阴云浓密地盘踞在天空，淅沥的雨在屋檐上挂起一席珠帘，没有意义的，对人选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的争吵，渐渐湮没在哗哗的雨声里。

淅沥了一天的雨，终于在夜幕低垂时停了下来。山村里空气一片清新，几声鸟的鸣叫在山林中响起，满天的乌云渐渐散去，明亮的星悄然跳上了静默的夜空。

晚饭剩了大半，临时青年点没有了前几日的争吵，没有人说话，屋里凝重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令人窒息让人烦闷。刘怀明坐在板凳上掰着哑铃，孟思雅在水盆里，狠狠地刷洗着沾满泥渍的鞋子。夏小婉只在队部里简单地说了几句做代课老师的决心，其余没多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听到任何一句祝福，夏小婉抵抗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无奈地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孤立和冷落。

夏小婉披上了人民服，站立在大门口的夜色里，清冷的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潮湿，但相比屋里让人窒息的压抑，这样的空气是自由的、舒畅的。夜色中，夏小婉感觉身后有无数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有无数只手带着愤怒地朝着她指指点点。

人生大概如此，总是喜忧参半，我们背着一支空空的行囊，了无牵挂地来到这个世上，从触摸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们的行囊渐行渐重。悲伤、喜悦、牵挂、思念、团聚、离别，一点一滴地装进我们的行囊、我们的背包，不管你是否与时光握手言和，最终还是步履蹒跚地挥手作别这个我们无法再留恋、再痛恨的世界。如今夏小婉装进背包里的是一种被孤立的冷落，和独自的感伤。我们的情感是专属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不论悲喜不论得失，冷暖自知，其中的滋味只能自己亲口去品尝，在生命中慢慢消化。

日出照常唤醒了山峦、山村和下地劳作的人们，可不同的是，人群中没有了夏小婉和楚天成的身影，他们跟着吴会计来到了一间刚刚清理出来的破仓房，几个残破的桌椅，几条木片拼凑成的黑板，灰尘在斜射进屋里的光线中凌乱飞舞，一股潮湿的味道，从墙角向着整个屋子散发着。几个七八岁左右大的孩子，疯跑着打闹着，在屋外的场院里叫嚷着。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消停点，过来认识一下你们的老师，”吴会计严厉地训诉着正在打闹的孩子们，几个孩子你推我拱地挤进新教室。吴会计简单地介绍后说道，“这几个兔崽子就交给你们了，”转头满脸堆笑瞬间变成严厉，“你们几个好好上课好好学，不听话的，回家少不了一顿打，都给我记住喽！”说完吴会计转身，背着手走出了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