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寺卿甩袖暴走,恨不得赶紧离开这签押房。
“呼……总算打发走了。”
吴之筱随意躺在红木靠背椅上,手里转着玉管羊毫笔时,发现手上这支笔被自己用得秃了毛,叹一声事多费笔,就将它丢到桌角去吃灰去了。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中一支玉管羊毫笔,废于贞和十五年四月六日。
入夜,不冷,不燥,不热,能听到夜里蛙鸣的声音,是夏日来临的前奏。
吴之筱揣着誊写好的一沓复验状,进了窦寺卿的签押房,脚还没踏进去,就被窦寺卿给骂了出来:“怎么还是这么厚一沓?让你改改改,越改越厚了是吧?”
站在签押房门外的吴之筱点点头,道:“回窦寺卿,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改……”
“进来!”窦寺卿高声呵斥她,命她入房内,并随手指了一处地方,道:“坐那儿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改!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吴之筱瞥了一眼窦寺卿所指的地方,屋角门边,就一孤零零的梨花木靠背椅,连一张矮凳都没有,只能以地为凳以椅为桌,蹲在地上改。
她倒不计较,走到那梨花木靠背椅面前,一屁股坐在凉凉的地上,将手上厚厚一沓复验状置于椅面。她摊开两只空空的手,看向窦寺卿,示意她道:“窦寺卿,写血书还挺疼的,要不你赏我一支笔?”
窦寺卿怒瞪她一眼,冲身侧一书吏道:“给她笔墨纸砚。”
吴之筱笑道:“多谢窦寺卿。”
她接过书吏送上来的笔墨纸砚,铺陈纸笔,而后签押房内便寂寂无响,唯有笔落纸面的轻微沙沙声。
端坐于桌案前的窦芳偶然抬起眼,远远看着门边处那蹲着的人儿。
屋角门边的烛灯幽暗,烛火幽幽蹿着,她得趴在椅上才能看清楚纸上的字。认真的小脸都快贴近手下的验状了,轻轻一呼一吸,纸面时时起伏,她不厌其烦地压下抚平。
她捏着手中那支细细的竹管狼毫笔,伏案疾书,偶尔眨眨干涩的双眸,又低头誊写。
淡淡的烛光将她那一身獬豸绣纹的绯色襕袍晕染勾勒得笔挺且干净,和她此时此刻的眉眼一样,不掺杂一点谎言。
窦芳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压根就没打算改那复验状,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誊写罢了。那眉间的倔强与执着,像极了从未遭受过打击的孩子,也像极了当初刚来大理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