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说:“就上个月,我去做了一次群演。”
周其野有些意外,笑问:“感觉怎么样?”
“不能说喜欢,”言谨摇头,回答,“但在那之前我跟很多人一样,认为这个行业被冠名为娱乐,也就只是闹着玩。”
“之后呢?”他问,期待地。
“之后,”她说下去,组织着词句,“……一般人其实是很难在工作中找到热爱的,就像三岁上幼儿园,六岁上小学,成年人都得有份工作,自理自立,仅此而已。但我觉得,在这个行业里是有的。所有那些创作者,哪怕只是极其无名的一个,比如一个替身,在成片中只有背影……”
周其野竟也点头,说:“这确实是个残酷的行业,任何人想要被看见,都需要中彩票头奖那样的幸运。”
言谨亦点头,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真正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脑中出现唯一的画面,竟又是那场人造的大雨,那个雨夜独行的背影。她只是想,面前这位连《肖申克的救赎》都看不上,跟他谈电影,起码得是一般人叫不出名字的大师作品,那种闷死人的文艺片吧。如果说自己被一部抗日神剧里的一个镜头感动?还不如不说。
最终说出来的,只是这样一段话:“如果有幸进入这个行业,现在的我可以给予的不多,只有作为一个法学生的专业能力,我的责任心,未来每一天的投入和积累。我会努力让自己觉得我能干这个,让我服务的对象也觉得我可以。直到某一天,当我足够了解,做得足够好,这份工作可能也会变成我的热爱。”
……
面试略微超时,言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下一场的同学早已经等在外面。脸瞧着有点眼熟,应该也是至呈某组淘汰的实习生,或者在更早的笔试和集体面试上遇到过。
人家对她似乎也有印象,偷偷跟她打听:“里面都问什么了呀?”
言谨还是觉得有些神奇,说:“电影,会问最喜欢的电影。”
同学一脸迷惑,但秘书已经在叫名字,赶紧进去了。
言谨走出去,搭电梯下楼,在大堂还了临时门禁卡。回想方才说的那些话,感觉简直就是放飞自我。我我我,太多的我,把想要这份工作的理由说得好像是一次探索和历险,真的会有合伙人纵容一个实习律师这样做吗?
而且,面试进行到最后,连惯例的那些问题都没有,薪资待遇,团队架构,如果被录取了跟哪位律师,什么时候能挂上实习证。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还是她彻底面砸了,人家觉得没必要再谈那些,只是感谢她今天拨冗前来,然后告诉她,结果一周之内通知。
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她挺喜欢他的风格,尊重,亲和,讲究规则。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正常面试的画风是从哪一问开始跑偏的。既然人家说不想听到《肖申克的救赎》,她完全可以在 idb 10 里再选一部,为什么要说《摩登时代》?还说什么热爱不热爱的呢?
但再想,每一个字又都是她想说的。
电梯下到底楼,走出那栋大厦,心跳却一直不曾变慢。她索性跑起来,跑进地铁站,跑上月台。一趟列车刚好驶来,带起的风吹在她脸上,像是一部青春励志片里的一幕。
险险上了车,被挤得贴在门上,她努力平复呼吸。热爱,她再一次想起这个略显矫情的词语,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如果周其野选择了她,说明他值得她相信,如果他不选,她也就祝福他,能在那一堆“肖申克的救赎”当中找到一个他满意的。
第10章 【10】2023
世界似乎一日一变,又好像丝毫未曾改变。
言谨正式回国,已经是初夏了。
刚交辞职信那会儿,身边所有人都当她发疯。有人猜她大概要结婚,也有人说,她这叫四九年入国军。
言谨倒也无所谓。倘若人家非要追问一个理由,她便自嘲,说娱乐圈的客户接触多了就是这样的。过去几年,她给他们审合同,帮他们讨价还价,也看过他们中的许多人发疯。
直到五月份编剧工会开始罢工,反对迷你编剧室制度,反对 ai 创作。演员工会据说也将有动作。不少项目因此延期,甚至取消。
整条产业链上没有工会的那些打工人,从摄影灯光、到美术妆造,再到后期制作,全都在想办法另寻出路,要么涌向广告业拍 tvc,要么去拉斯维加斯。那是美国另一个制片厂聚集的地方,只是规模比好莱坞大厂小得多,且出品的片子题材单一,仅限于情色。
言谨认得一个那边的制片人,也是中国留学生,学电影的,早年在好莱坞混得快要讨饭,后来去了赌城,几年下来已经有了自己的厂牌,那段时间正摩拳擦掌,说眼下的行情跟 2020 年那会儿差不多,花几百美金就能请到某某巨星的御用化妆师、灯光、录音、摄像,并且预言情色片行业将迎来整体品质的巨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