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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天才论 陆雾 881 字 2023-09-07

“我有咳嗽吗?”余颂这时才演奏的全神贯注中回过神,喉咙一痒,忍不住拼命咳嗽起来。

轮到泽川上场了,周修达劝余颂先回去,只留他一个人在台下听着。光看泽川上台时惨淡的脸色,便是灰暗的失败预兆。周修达在全盛时参加过大小赛事,选手的水平不一,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人的心态是很难改变的,一个在过往比赛中失利的人,是很难再平静走完下一场比赛。

泽川弹的是莫扎特的奏鸣曲。第一个失误发生在第一乐章。周修达轻轻竖起了一根手指。紧接着是第二根手指,第三根。很快一只手就不够用了。他微笑着,闭着眼想象遥远的古战场。丢盔弃甲的将军,麾下溃不成军。

“真厉害啊。”周修达嘟囔起来,“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莫扎特弹得这么稀稀拉拉,简直像是收破烂的。”他起身离席,才顾不得什么古典音乐的礼仪。他是残疾人,刻意把每一步子都迈得一瘸一拐,谁都要网开一面。

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余颂稳赢了,接下来该准备决赛的事了。

决赛放在三天后,留两天给选手彩排。余颂在半决赛时出了一身汗,吃过药睡了一觉反而退烧了。她之前从没有资格与乐队一起彩排,虽然病后虚弱,但依旧兴致盎然。负责乐队指挥的是波士顿大学的教授,俄/罗/斯/人,生得人高马大,又不苟言笑。只打了个照面,她就很怕他,彩排中途每每停下来咳嗽,她就看到他在皱眉,吓得她尽力忍住咳嗽,憋得面红耳赤。

比赛前主办方还拿来几条礼服供她挑选。这既是比赛,也是正式演出,按照惯例决赛是公开对外售票的,一切都按照音乐会的流程准备。余颂没什么意见,叫来周修达和安思雨帮着选,他们又是意见相反。周修达建议穿最不出错的黑白两色,安思雨却坚持紫色衬她的苍白。

余颂出于私心选了紫色,试穿时把安思雨叫了过去。他没有她想象中的目不转睛,只是微笑道:“你很漂亮。不是说,你穿这礼服很漂亮,是说你在做自己高兴的事很漂亮。”他想了一下,又立刻改口,道:“我也不是说你穿这礼服不漂亮,你穿很漂亮。”

余颂笑了一下,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想来在他眼里,从周修达到她,都因为弹琴有些精神失常。反倒是为了母亲退赛的虞诗音才是最正常的一个。

他对礼服的兴致不高,只担心无袖裙会让她的病情反复。他顺手就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嘟囔道:“一定要穿着礼服弹琴才算尊重吗?要我说,真的尊重听众,门票就别收费啊。一堆有的没的规矩。”

决赛当天,按照的前期比分决定上场顺序,余颂分最低,于是是第一个上台。礼服的裙摆很长,她走起来格外慢,余光扫见台下座无虚席,乐队又蓄势以待。指挥与她对了个眼神,等待她调整裙摆坐好,高跟鞋踩踏板不是那么容易。停顿的那一刻,她紧张到手心微微发汗。难怪许多籍籍无名的钢琴家自费也要办音乐会,万众瞩目于一身,本就是无二殊荣。哪里是学校里对着二十个人讲课能比得上的。

她选的是莫扎特的d小调第20钢琴协奏曲。难也不难,自然需要技巧,可她练得熟了也就安心。她选曲子向来不喜欢标新立异,不会为了比赛效果挑不擅长的曲目。莫扎特是她的避风港,向来能作曲本身的精巧,掩盖她在情绪上的迟滞。她向来是最古典一派的风格,没有个性的演奏也是个性。

果然近半小时的演奏,她的发挥都是稳扎稳打,就算不够惊艳,也不见任何失误,放在首位算是一道极精致的开胃菜。她谢幕时一样,掌声如雷。她似乎看到先前电梯里遇到的德国男人,正坐在第一排对她微笑。之后三名选手的演奏,余颂没有再听,他们只要不失误,前三名总是能包圆的。

差一步就能得名次,虽然有些遗憾,但余颂到底还年轻,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这场异国冒险又足够惊心动魄,她其实也不算有多伤感。可回酒店收拾行李时,主办方却打电话过来,通知她参加第二天的颁奖典礼。她赢了,是本届比赛的第三名,水晶奖杯上正在刻名字,需要和她护照上姓名再核对一遍。

余颂吓得咳嗽起来,不知作何反应。竟然是赢了?人生第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像是彩票中奖般毫无征兆落到了她头上。颁奖典礼上她才知道是孔正熙输了,他为了和日方王牌选手秋山争夺第一名,冒险选了一首练得不够熟的拉二,结果在赛场上状况频发,就被稳定发挥的余颂挤了出去。

因为余颂是乐坛新人,又是少见的女琴手,记者自然拿她当个卖点,分了许多关注给她,三四个话筒围着她采访,闪光灯不停。她茫然地眨眨眼,听说孔正熙已经提前离开,再联想他来时的风光无限,她莫名也生出了怅然。古典音乐圈也是名利场,挨个人走独木桥,掉下去摔得听不见响,幸存者享受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