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完全是对着安思雨说的。他听见了,却刻意把头扭过去,气冲冲走到门边,停顿一下,道:“我是关心你。但你要是不在意自己,那随便了。我会在下面为你鼓掌的。”本以为是赌气的话,可他一扭头,眼睛竟然红了。他是真心实意,把世界缩得很小,眼里只剩下她。
安思雨带上门离开,周修达与余颂商量之后的演奏。其实到了这地步,各位的选手的实力都已显露,除了虞诗音和秋山独占第一档外,剩下的人水准相差并不大。要挺进决赛靠的是技巧。
周修达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九入四,虞诗音一走,你就是并列第四的水平,关键是能不能打败泽川。如果是你状态好的话还有一站之力,现在就有些麻烦了。我有个计划,但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余颂道:“我和泽川的演奏风格相似,都是四平八稳的人。就算发挥差不多,评委也会更倾向他,毕竟是本国人,又有感情分,三十岁的老将成名比较有卖点。所以要打败他,我必须换一种风格,逼他出错。我要用虞诗音的风格来弹琴,就算评委把她赶走了,但其实所有选手都很怕她。她的风格,她的热情是无以伦比的。我只要稍微模仿到一点,泽川就会心慌。”
“我也是这样想的。接下来就是心理战。你和泽川比心理,优势在你。很多人觉得他快三十岁的老将,多次参赛,肯定心理素质很好,你则是个小孩子,容易慌乱。其实恰恰相反,他就算这次比赛有了名次,对职业生涯的帮助也不大了,顶多是找个好学校教书。但是比赛中只要有一点点失误,他就会立刻想起曾经的失败经历。一个近三十岁还在参赛的人,就意味着他前十年都是被人打败的屈辱。而你则是一张白纸,前途无量,没什么可怕的。”
余颂笑了一下,或许是现在她病了,不太清醒,竟然觉得周修达如今格外温柔。他言辞恳切,温言细语的样子,恰恰契合了她幻想中一个理想父亲的模样。
她道:“我相信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虞诗音这次是第一个,她的演奏给所有人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她是昨天第三个上场,我是今天第三个。泽川很迷信,讨厌4这个数字,这次他又是第四个上场,潜意识就不吉利。”
周修达听后忽然笑了一下,道:“我以前有说过你是二流的天才吧。”
“对。”
“一流的天才生来就有赐福,老天爷赏饭吃。但是你别担心,二流的天才只有够努力,命运一样会网开一面。你能赢的。”又一次,他握住她的手,道:“放宽心,我站在你这边,永远会支持的。”
等上台的时候,余颂咳个头晕眼花,她又不敢喝水,生怕轮到自己的时候要去洗手间。再一想,又很可笑。她的状态已经够差了,并不怕再坏一点。终于叫到她的名字里,走上舞台中央的几步格外漫长,像是虚飘飘踩在棉花上。
走到钢琴前,她略有迟疑。琴身的漆面让强光一照,澄亮如镜,映出她惨淡憔悴的一张脸。眼底淡淡青,嘴唇苍白,面颊却烧红,简直幽幽不得往生的一只鬼,困在无定的前途中。她坐上琴凳,镇定下来,一抬眼,还是那张脸,气质却顿时凌然起来。
她上场是个错误吗?不重要。错也是对,就算是她生来是二流角色,是父母的悔恨,是不得志的常人。她也要在聚光灯下,画一个硕大的叉。至少在这一首曲子的时间里,所有人只能看向她。
都看着吧,都好好看看吧!
她选的是贝多芬的a大调第二十八钢琴奏鸣曲,是贝多芬晚年的五大奏鸣曲中第一首,对复调与对位的技巧性很高,体力消耗也不小,她还弹得比略快些,到第二乐章,背上就起了一身汗。可像是跑马拉松,累到极点也就轻松了,弹到第三乐章的柔板,她就莫名轻盈起来,浑身发热,鼻子竟也通了气。最后第四乐章更是欢愉地一走到底,几乎是忘了正在比赛。
评委的打分比她想象中高了一些,但依旧比第三名低一分。余颂平静地鞠躬离场,却在起身时故意把鞋带踩散。穿的是牛津鞋,细鞋带绑起来也不容易。她在钢琴边上蹲下身系鞋带,多拖延了半分钟,就是为了与泽川见上一面。他已经等在舞台边缘。
她起身,回头冲着泽川报以一笑。如果放在平时,这个笑容不过是致歉的含义,可她却刻意模仿起虞诗音离场时的笑,昻起下巴,略微虚了虚眼睛。便像是在挑衅了。但凡泽川对虞诗音有一丝惧怕,看到这个笑容就会心惊肉跳。
余颂对整场演奏很满意,下台后依旧飘飘然。安思雨却顾不上这个,立刻带上药和热水给她,道:“你的咳嗽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