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的睡眠一直不多,每天的劳累加上小仝的闹腾,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帆布棚子太久,因为害怕而不得不把自己熬的实在不行了才会无所畏惧的睡去。搬进新居的晚上,安茉和小仝睡在炕头儿,安茉妈和安茉爸睡在炕尾,安茉在黑暗中看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晚,想着云志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温暖的房子里看电视,要不就是睡在他的漂亮妈妈的怀里,说这几年的辛苦。

悉悉索索的黑暗中,安茉爸和安茉妈就开始了他们最原始的男人女人活动,安茉能清晰的听见安茉妈发出别人家办丧事儿时发出的类似报庙门的哭哭唧唧的哼唧声,还有安茉爸粗重的喘息声音。这声音不比她一个人睡在帆布棚子里听到角落里的小老鼠发出的声音好听,安茉不敢正眼不敢转侧身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虽然她不知道这算哪种行为,但想来不会比小老鼠深更半夜唧唧喳喳的闹腾好到哪儿去。

睡在安茉旁边的小仝,鼻息死一般的沉静。安茉妈和安茉爸折腾了好一会儿,然后房间的白炽灯突然大亮,不晓得安茉妈开抽屉去拿什么东西似的,安茉死死的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发出跟小仝一样的睡觉声音。然后白炽灯啪的又灭掉,安茉爸和安茉妈的男人女人运动再次继续。

安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觉得自己的所有视觉神经都变的一片黑暗,还有黑暗中那讨厌的声音。跟小仝平时欺负她一样的讨厌,安茉很想掐死那种声音,她开始怀念帆布棚子里的安静,哪怕让小老鼠跳到木板临时搭上的床铺跟她一起睡觉,安茉也认了。

第二天,安茉顶着没睡好的熊猫眼无精打采的上幼儿园,满脑子都是昨晚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声音。小仝似乎全未被那种声音影响,帮着艾淑用口水粘“贴纸画”,安茉托着下巴发呆,刚眨巴两下眼睛,竟然看到了角落里的云志。

安茉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睛,没错儿,确实是云志。云志换了一套新衣服,看衣服的款式应该是大城市的货。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光是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发呆,安茉顺着云志看的方向望着,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回你妈妈家了吗?你怎么回来了?”安茉小心的凑过去,诧异的问着云志,这太让她意外了,大城市有很多幼儿园,怎么可能跑回来上这儿的幼儿园。

云志看了安茉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看着窗户外面的空白地带。只是他的手指甲生硬的划着旁边的墙壁,安茉能看见墙壁上粗糙的白灰碎屑顺着云志的指甲脱落下来。安茉的心开始往下沉,她想起自己在外婆家呆的那几年,她妈妈从来没想过接她回去。

“我不想要他们了,他们……长得太丑,一点儿都不像我。”云志突然很古怪的朝安茉笑了一下,拍拍手上的白灰碎屑,接着笑,“艾淑家也挺好的,反正他们家也没儿子……”

安茉不吭声的看着云志,她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说点儿什么好。但安茉相信事实一定不是云志说的那样,她还没什么能力去分析什么,只是敏感的感觉到不是云志不要他的爸爸妈妈,而是云志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云志嘟起嘴吹着不成调儿的口哨,笑嘻嘻的看着远处的艾淑和小仝玩贴纸。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安茉探询的眼神,更不想解释自己被送回家的惨烈经过,但云志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他记忆里那个留着卷发□浪的妈妈跟艾淑妈妈说的话,还有那个连面都没露的动物家的爸爸,那一年尚云志8周岁。

艾淑妈把云志打扮的干干净净,坐了两天的火车去大城市找到他的妈妈,才知道云志的爸爸妈妈一返城就离了婚。双方又在家人的撺掇下,跟各自印象里最适合自己的男人女人重新组织了家庭,而云志就成了旧的孩子,离婚的两个人谁都不想念及跟对方的过去,更何况是跟对方结合的孩子?最关键是两个重组家庭的人又分别的有了孩子。

云志忘不了他兴奋的扑向梳着波浪头的漂亮女人,喊着:妈妈。

云志妈妈惊慌失措的推开云志,还很小心的关上背后的房门,就差没用手捂住云志的嘴巴。房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有个嫩嫩的声音嚷着:谁喊我妈妈哩。

然后,云志就被漂亮女人推搡着带到了楼下,艾淑妈不解的小声埋怨女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孩子啊?”

然后,漂亮女人就是一通抱怨,说是大城市生活艰难,一粒米一棵葱都得花钱买,不比县城还有自留地,随便重点儿菜就能养活一家人。既然都是活命,放在哪儿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志手里还拿着玩具枪,他仰着脸儿看着大城市里的漂亮女人,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淅淅沥沥的淌着,就像县城小幼儿园的屋檐滴嗒着雨水似的。女人还是那么漂亮,但云志就是很想哭,也很想咬人,咬死这个世界上所有长得漂亮的流着大花卷波浪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