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安茉再也不去果树园挖野菜,她跑去西山和东山。但东山已经零星的有人盖了房子,自然是各扫自家门前雪和野菜野草的,安茉找不到什么能吃的野菜。西山大部分都是自留地,种的人谁都不想自家的地让野菜野草抢了养分,清除的也多。
安茉转上半天也挖不到半篓野菜,她就坐在别人家的自留地边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挖野菜的铲子戳着脚边的泥土。安茉的内心被仇恨和憎恶填的满满的,她觉得自己跟大铁罐里的“麻挑子”一样,又脏又臭。
哭累了,安茉就抓草丛间的蚂蚱,放在脚底下恶狠狠的踩死,看着那些蚂蚱的肚子被碾烂了,泛着黄绿色的汁液,安茉就拼命的踩着,一直踩到没有了力气为止。踩累了安茉就用毛毛草穿过活的蚂蚱的腮和嘴巴,看着那些蚂蚱在毛毛草上面拼命挣扎,嘴巴里泛出绿色的口水,安茉就死死的盯着蚂蚱,一下一下的把它们强有力的后足和跳跃时候发出声音的翅膀全都揪掉。
最后,安茉会找到一只蚂蚁窝,把垂死的穿在毛毛草上的蚂蚱放在蚂蚁窝边。她宁肯坐上半天,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把半死不活的蚂蚱拖进窝里,也不回家。
到了回家的时候,安茉就随便抓些不知道名字的各种草叶塞进小背篓充数。要不就偷偷去种“鬼将”(谐音:一种根茎植物,地面上的枝干类似向日葵的茎,□就像种花生似的能带出来一串密实的不大的果实,北方人习惯用盐腌了吃,脆脆的,黑褐色的表皮下面果实部分是白色的)。
若是充数的野草野菜实在不能吃,安茉妈就会揪着安茉的头发让她看自己都挖了些什么。安茉没什么感觉的跪在小背篓旁边,看着滥竽充数的野草不吭声,最多还是挨骂,要不就是被打几下,戳几下。即便之前挖了满篓子的野菜,安茉妈也没说过比骂她还好听的话。若是还不能让自己好过,安茉就会满工地的在潮湿的地方抓蚯蚓,用砖头把长长的蚯蚓砸断,看着两部分向不同的地方蠕动,红紫色的蚯蚓肠体每每都会让安茉不停的干呕。
若是安茉偷摸顺了谁家的“鬼将”,安茉妈冷着脸到不说话,自然会用大粒儿的粗盐腌了,晚上让大家吃拌菜。吃饭的时候,安茉就一脸的不屑的看着妈妈,在心里冷笑,偷来的东西也好意思吃么?
相由心生
安茉脸上的伤痕结痂了,照镜子看的时候,愈发觉得自己脏。而且那种感觉是肮脏,她并不晓得如何去消解果树园深处那幕丑恶,只是每天不停的洗脸洗手,含磷高的洗衣粉融在水里热热的,安茉就拼命的用那洗衣粉水去洗脸上和腿上的疤痕。
附近不少孩子已经在上幼儿园,小仝某天听到下幼儿园的孩子们齐声声的唱着现在看似遥远的童谣,“八月十五月儿明啊,爷爷为我打月饼啊,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片月饼一片情啊。八月十五月儿明啊,爷爷待我亲又亲啊,我为爷爷唱童谣啊,献给爷爷一片情啊……”
然后小仝就吵着闹着要去上幼儿园,安茉妈喊着眼泪抱着小仝哭,跟安茉爸抱怨小仝命苦,没个会打月饼的爷爷。就算不会打,至少也得有个能心疼孙子给买个月饼的爷爷吧?
安茉已经学会了鄙夷了冷笑,她想起自己被妈妈用绳子拴在窗户上的铁条上,饿得实在不行。那个只会哼哼小燕子穿花衣的傻爷爷,曾经顺着窗户的铁条空给了她大半个贴饼子,她甚至在内心深处恶毒的诅咒着小仝这辈子都没月饼吃,最好连贴饼子都吃不上。
安茉又想到在外婆的日子,外公哄着两个表弟说月饼厂的月饼馅都是工人光着脚丫子进出踩出来的。安茉就又希望小仝以往吃的所有月饼,都是黑乎乎的脚丫子踩出来的月饼馅,这样想的时候,安茉的嘴角就微微翘起来,她觉得莫名的开心。
冯德伦、张茜和阿娇演的《犀照》,失去父母的刘灵芝先后在历经了父母魂魄会在烛光的地方出现,也开始见怪不怪。但她微蹙眉头和眼睛斜睨别人的眼神和表情,却透出恶狠狠的怨,孩子的内心若失去美好,魔鬼和诅咒就会趁虚而入,也会成为最好的礼物。
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孩子期冀恶毒和诅咒时,魔鬼也在期冀孩子。
小仝如愿以偿,安茉妈跑去最近的幼儿园帮安茉和小仝报了名。
那个时候的幼儿园没有现在的幼儿园高精专,但却成为很多父母顾不过来的孩子的天堂,每个孩子半年的学费才12块。一架老旧的钢琴,哪怕走调儿都能凑合着弹,斑驳的墙壁上贴着汉语拼音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