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椅板凳是各种形状和颜色拼搭的,一块凹凸不平的黑板油了好几层的墨漆依然还能看到最里层白桦木。算术课就是数数,谁能从1数到100就算幼儿园的高标准毕业,若是还能从100数到200,差不多会被视为天才,非常了不得。
安茉妈一再叮嘱安茉要带好小仝,过马路必须拉着小仝的手,课间吃零食的时候一定要让小仝把带的东西都吃完,不然会饿坏身体。然后安茉妈还依依不舍的抱着小仝亲着,嘴里嚷嚷着,“乖宝宝,好好学习,将来好给妈冒个青烟……”
安茉拢着乱乱的头发站在旁边不吭声,她的头发丝硬的跟她脾气一样倔,简简单单的扎成马尾又会跟头皮里塞了小石子似的扎散开,鼓鼓囊囊的。安茉妈一气之下逼着安茉留了长头发,每次都发狠的给她的头发变成辫子,辫子编的紧紧的,每次安茉都会疼的大叫。安茉妈这样给安茉编一次紧的跟用胶水粘住的辫子之后,一个星期都不在给她梳头,也不洗头。安茉的头皮是连痒带疼,但又不敢拆开辫子,她又不会编,实在熬不过头痒,安茉就把痒的地方往墙上撞撞。
第一次上幼儿园,安茉妈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小仝被安茉带走。那个年代闭着眼睛过马路都还算安全,半天也看不到一辆车经过。但安茉还是紧紧的拉着小仝的手,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做,安茉只知道小仝有了问题她一定不好过。
幼儿园的老师头发烫了几个大卷,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她走路的时候总是一高一低。安茉和小仝作为新生站在黑板前的讲台上等着女老师介绍,女老师现实呱唧了几下手掌,说欢迎新同学,仪式就结束了。安茉能看到十几个孩子的幼儿园,大家都象看怪物似的看着她的头发。
这不奇怪,在一色绿军装、卡其布和的确良、黑短发的年代,突然有个红色头发的孩子出现,跟进动物园差不多。安茉被看的很别扭,但她马上又开始鄙视看她的人,因为那些人跟小仝一样,皮肤比标准粉蒸出来的馒头还黑。
女老师喜欢弹钢琴教大家唱歌,安茉能听出来钢琴的声音低一阵高一阵。应该是女老师小儿麻痹的双腿用力不匀所致。然后所有的孩子都跟着唱,“天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
那是安茉听到的第一首歌,她有点儿激动,很想努力跟着大家一起唱,但压抑的嗓子似乎发不出声音。小仝兴奋的拍着桌子跟着嚷,安茉发现后排的男孩儿一直在看她,她反感的瞪了男孩儿一眼,男孩儿身边还坐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儿,辫子梢儿系着粉色的线绳。
唱完了“太阳当空照”又唱“哇哈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儿真鲜艳,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后排的男孩儿还是盯着安茉看,小仝因为女老师没领着大家唱他想听的那首“大月饼”,非常不高兴。唱完两首歌后,女老师挥挥手说:吃“间食”吧。
然后所有的孩子都兴奋的拿出包包里装着的好吃的,那个时候的幼儿园,吃“间食”是最大的诱惑,说白了所有的孩子都期待这个时间。有的孩子带了“丹饼”(圆形的饼干制品,但很松软),有的孩子带了苹果和泡泡糖,有的孩子带了糖三角。条件好的家庭会给孩子准备月饼,那种红蓝丝馅儿的月饼,很硬,若是用它敲到小孩子的脑袋,不至于打伤,但肯定会打哭。
小仝翻出安茉背包里的所有东西,向旁边的人炫耀。安茉谨慎的拿起一块橡皮糖抿着,五分钱的橡皮糖没多少东西,黄色略透明的胶质软片上还粘着几粒芝麻,对安茉而言,那已经是最好的东西了。
“我记得你!”一直盯着安茉看的男孩儿突然从后面探出头,对安茉说了这么一句话。
安茉皱着眉头,反感的盯着皮肤黝黑的男孩儿,“我不认识你。”
“我天天都能看见你拎着小背篓在我家自留地那儿挖野菜。”男孩儿很想证明他对安茉说的不是瞎话,补充了自己的理由。
安茉咬着橡皮糖,脸唰的红了起来,她立马想起自己也许拔过人家自留地里的胡萝卜,为了掩盖罪证,还曾经把胡萝卜的秧子照旧栽回土坑。男孩儿看到安茉的反应笑了,他的年纪跟小宝成差不多。
“我叫云志,你呢?”男孩儿很友好的龇牙笑着,他越是笑安茉就越是觉得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了,只好强作镇定的看着男孩儿,“我……叫安茉。”
“小哥,你干嘛跟她说话,不准你跟她说话!”叫云志的男孩儿身边扎着粉丝头绳的女孩儿充满敌意的瞪着安茉,她的双手死命的往后拽着云志,迫切的想拉开云志和安茉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