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没有你这样的,孩子才多大的啊?就干这种活儿,亏你想的出来。”安茉二姨不以为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不懂事,是没有几个妈象安茉妈这样所谓的教育方式。
安茉吃力的靠在灶台上,手里拿着刷碗的“吹捧”,大海碗和碟子重的只能拖到大铁锅边刷。锅里的水又热,安茉只好不停的吹着热水烫到的手,还得踮着脚尖靠在锅台沿儿上,她胸前淋了一圈一圈的水印。
“她将来还得感谢我呢,要不这样教育她,将来出去也是给我丢人。”安茉妈不以为然,自顾自的吃着冻苹果,安茉外婆几次要下坑去灶台帮安茉,都被安茉妈拦住了,安茉妈沉着脸,“我自己养的我自己管,你们谁爱管谁拿回去家养去啊?”
其他的姊妹都不吭声了,外婆强忍着坐在坑上。安茉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滴,她数着刷碗的碗筷,统共三十几个还不止。
小仝在男客的房间里陪着男客们吃饭、打牌。安茉能看到妈妈从女客房间出来去找小仝,路过灶间看都不看她一眼,然后安茉还能听到安茉妈在男客房间里夸赞小仝。
安茉妈说:我这个儿子,大仙算过的,将来肯定是我们家祖坟上的青烟。
正月初五,安茉的三姨在医院生下一个小女孩儿。
安茉跟着外婆在三姨家收拾,迎接新生儿的回家。外婆把三姨家的火炕烧得热腾腾的,铺在火炕上的地板革都被烫的现出黄焦色。外婆还特意把夏天的蚊帐挂出来,给新娃娃搭出来一个小小的空间,免得被别人打扰。
三姨抱着新生儿回到家,安茉看到女孩儿浑身上下都泛着紫乌色。外婆伺候的三姨月子,安茉没事儿就掀开蚊帐一角看着里面的小女孩儿,她还没睁眼,总是安静的睡着,偶尔会向空中扬起她的小手小脚,粉嫩粉嫩的。安茉好几次都想伸手去抹小女孩儿的小手小脚,但都忍住了。
安茉甚至敏感的想着她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子。那个时候妈妈是不是也会像三姨一样守着身边,喂奶的时候抱起来在怀中颤悠着,一边颤悠一边小声的说着:小宝宝,饿了吧?恩?是不是饿了?哦哦哦,饿了饿了。
三姨这样颤悠着小女孩儿的时候,安茉就咬着手指头在旁边看着。她对自己的以往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被妈妈抱在怀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她能看到的,就是妈妈抱着小仝哄着小仝的情景,而那些情景对安茉而言,不过只是陌生。
安茉爸定在正月十六开地基,正式动工盖房子。说那天是小仝的生日,吉利。
正月十六下午,三姨生的小女孩儿暴毙。毫无预警的,安安静静的去了,仿若她安安静静的来过似的。三姨哭的死去活来,小女孩儿的身体还躺在蚊帐里的厚被子上,她的眼睛甚至都没睁开过,三姨还没来得及给孩子起名字。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让我怎么活啊……”三姨哭的瘫在地上,怎么都不让其他人碰小女孩儿的身体。
外婆和安茉妈、安茉四姨怎么劝,三姨都不起来。这是安茉第一次感受生死,她先是隔着蚊帐看小女孩儿身体透出的轮廓,又忍不住伸手去揭开蚊帐一角。小女孩儿小小的手保持着伸向空中的姿势,像个蜡质的雕塑般的挺在哪儿。
三姨的婆家人也上来帮着拉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三姨,找来了附近经常帮忙别人家红白喜事的忙头。三姨夫偷偷塞给忙头一些钱,叮嘱着找个好好的地方好好的埋了,还特意把孩子的被子褥子和新的还没用过的毛毯都给了忙头。
那天,安茉特别的压抑。虽然她的年龄并不晓得压抑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她就是很闷,闷得发慌。也不想理小仝,小仝恼火的抓着安茉又是揪头发又是闹着要骑马,安茉实在忍不住了就推了小仝两下。
小仝暴跳如雷,把身边能摔得都摔了个稀巴烂。安茉妈捆着围裙从灶间进来,没好气的推搡了安茉好几下,拽过小仝抱在怀里,又是哄着又是拍着。
“打她!”小仝习惯性的发号施令,指着安茉竟然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打!打!”安茉妈推了安茉几下,然后很响亮的用手拍着炕,以此来安慰小仝的委屈。
“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安茉也不知道怎么想,白天三姨哭天抢地不让忙头抱走小女孩儿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三姨不停的喊着: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活啊……
安茉妈愣了一会儿,放开小仝,揪住安茉啪啪两记耳光,然后推到一边。安茉妈撕心裂肺的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还让不让人省心了?恩?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死不死活不活的,想气死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