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最初的私有制社会产生,抨击了大家对天下为公的向往一样。

那个冬天给安茉最大的记忆,就是耳朵里想着安茉爸彪悍的铁锤砸着石坑里的花岗岩,晌午的时候安茉妈远远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小仝卷着厚厚的围脖和棉衣,在安茉挡住风口的山坑里睡觉。安茉的手背儿被风吹的皴了,皱巴巴的伸展开就会有皲裂的缝隙,她喜欢不停的对着冻僵的小手哈气,看着嘴巴里吹出来的热气在冷风里化成微不足道的白雾,瞬间消失。

石坑周围散乱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安茉发现只要她趁着小仝睡着的时候去捡些石块堆在安茉爸整理的大石头坑旁边,安茉爸就会说她懂事儿了知道干活儿了。安茉妈也不再撇着嘴巴厌烦的在她吃午饭的时候推开安茉,这个发现让安茉找到了乐趣,只要把小仝哄睡了,安茉就拼命的去捡散乱的石头。锋利的花岗岩边缘有时候划破她的手,安茉也无所畏惧,因为安茉妈和安茉爸会有些许感动。

虽然他们的感动仅止于说:哟,这孩子能干活儿了。

那年的春节,安茉见识了县城的热闹。县城的街道两边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灯笼的铁丝架子外面裹着红色的绸布,上面还有金灿灿的“恭贺新禧”。马路边的路灯整夜整夜的亮着。

那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电视,一个县城偶尔有电视的寥寥可数的家,也是黑白电视,最常见的是大连产的星海牌电视。除夕十二点的时候,“发紫”(谐音:就是所有的家统一在这个时间放鞭炮)成了重头节目。而且谁家放的鞭炮越多,就表示谁家的钱厚。若是一挂长长的爆竹从点了捻子开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直到最后,就说明这家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鞭炮的声音越响越好。

安茉喜欢坐在门槛上看远处的天空,有很多人家放魔术弹、闪光雷,还有钻天猴。钻天猴的声音最特别,带着尖锐的声音噌的一下就钻向高空,携带着四溅的火花,最后在空中砰的一声炸开。

“发紫”的时间两个小时左右,整个空气中都会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雾蒙蒙的跟《西游记》里面的仙境似的,安茉妈和安茉爸还要趁着“发紫”的时间包饺子,三十晚上要包两遍饺子,头遍饺子是落黑儿(七八点钟),二遍饺子则是十二点后,这顿饺子一定要吃,预示着新一年的彩头。

安茉最先在标准粉的饺子里吃到了2分钱的硬币,小仝就盯准了安茉的饭碗,只要她夹住一个饺子,小仝看着象就抢走。最后小仝吃的直打饱嗝也没吃到一个包了硬币的饺子,安茉不紧不慢的等小仝撂下筷子了才又吃了几个饺子,没成想统共包饺子的6个硬币,竟然让安茉吃到了5个。

“丫头片子,吃那么多钱有屁用……”安茉妈的脸上挂不住了,她啪的打开安茉的筷子,把大家没吃完的饺子都倒在一起,谁也不让吃了。

安茉略略习惯了这种动辄就被甩脸色和打筷子的日子,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又长大了一岁的喜悦里,安茉妈阴阴的脸倒没有让她潸然泪下。安茉爸酒足饭饱,劣质白酒的味道充斥了不大的房间。

新年夜,安茉缩在冷冰冰的炕尾睡不着。睡久了冷冰冰的炕梢倒也不觉得她,她掰着手指头算自己又长了一岁,安茉的背后是搂着小仝熟睡的安茉妈,安茉爸的鼾声如雷,偶尔还会突突的放着响屁,混着小仝的梦呓和放过炮竹的空气,安茉用被子捂住了鼻子,如窒息般的心悸。

县城的家,让安茉绝望。这种不能用语言形容的绝望恍若比小宝成只能活到十几岁的某个期限,更加的彷徨,她只想快点儿长大。虽然安茉并不知道长大预示着什么,还要经历些什么,但总归不会这么忧伤吧。

正月初二,安茉妈带着全家回娘家。安茉最渴望的就是这天,她想念外婆,也想念小宝成。

外婆家准备了很多吃的,杀猪菜和猪骨头,还有猪肝猪头肉都是少不了的。外婆自己炸的地瓜角、油饼、麻花,蒸的粘豆包和大馒头,安茉就象从非洲回来似的,一头扎进那些吃的里面,撑得小肚子圆圆的。

那时候安茉二姨家的表妹表弟也都跟安茉的年纪相差无几,但安茉妈最喜欢炫耀的就是在一堆人吃完饭后让安茉自己抢着去收拾碗筷,去刷堆得象小山似的碗和碟子。安茉当然不愿意刷,她才五六岁,刚刚比锅台搞出来不多。但安茉妈喜欢跟其他的姊妹炫耀说自己教导有方,孩子懂事儿。

“养姑娘干嘛?不得力养了也是白养。”安茉妈踏踏实实的坐在火炕上吃着苹果,讥笑二姨家的表妹不干活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