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安茉被罚不让吃饭,小仝就故意在吃饭的时候吧唧嘴。安茉缩在炕梢的角落里,她的头低的脖子都快断了,安茉爸呼哧呼哧吃放的声音尤其让人感觉到饿。安茉妈柔声哄着小仝吃饭的声音也让安茉感觉到饿。

安茉突然觉得,她饿得不是身体,是心。

暴戾伊始

第二天,安茉醒来的时候,家里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安茉妈和小仝都不在。房门是锁着的,她眼睁睁的看着灶间锅台上放着的冷馒头就是够不到。安茉已经饿了一夜,偶尔她奶奶和二婶路过灶间,安茉就哀求着让奶奶把灶台上的馒头递给她,但没人搭理她。

过了晌午,依然不见安茉妈和小仝回来。饿极了的安茉开始翻箱子,翻房间里所有的地方,最后找到家里准备逢年过节送礼的罐头。圆口玻璃瓶带着薄薄金属盖的罐头,黄桃的,海棠果的。安茉用牙齿磕了好久也没咬开罐头盖,最后在针线篓里找到安茉妈做针线活用的锥子。

安茉用手握着锥子后柄,用尽全身力气去戳罐头盖,但只是一个小小的戳痕。安茉顺着每次的戳痕继续扎,最后扎透罐头盖的瞬间,她也扎破了手指,迸出来的罐头水和安茉手指上的血液混到一起。抹到的到处都是,安茉顾不上手指的疼痛,仰脖子顺着扎开的小洞用力去吸里面的罐头水。

安茉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比小时候分享外公的半斤牛奶还香甜。每一滴落在她嘴里的罐头水都像是甘露,直到不那么饿了,安茉才意识到手指头上的疼痛,她就看着手指肚上被戳破的口子慢慢的往外渗着血迹,跟抓心挠肺的饥饿感相比,痛最多就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无病呻吟。安茉竟然没那么慌张,略卷了粗糙的卫生纸,把喝光了水的罐头重新放回柜子里藏好。

冬天过去,帽子戴不住了。安茉金色的头发显得尤为扎眼,衬着白皙的皮肤在安茉爸和安茉妈、小仝黝黑古铜色的家庭里,更像个异类。

安茉妈嘟着嘴买了几十袋劣质的染发剂,每天晚上强迫安茉把那头金色扎眼的头发伸进勾兑了染发剂的脸盆里,拼命的洗。安茉每天晚上光是闻着刺鼻的染发剂水,就不停的作呕。就那样洗了一个多月,安茉的头发依然还是金色。安茉妈的耐性也就此失去,取而代之的是四海肥皂和硫磺般发热的洗衣粉,拼命的往安茉的头上揉着,揉到她头皮疼了、破了,还是不停的洗。

就这样洗了好久,安茉的头发终于由金色变成了红棕色,好长一段时间,安茉的头皮里到处都是结痂的疤痕。安茉妈才松了口气,至少没以前那么扎眼,省的每次出门都要被人家问安茉是不是有俄罗斯血统,要不就会说是小外国孩儿。安茉的奶奶和二婶每次看安茉的眼神,都像撇了嘴角后的不屑,又或者象看怪物。

柳树冒絮的时候,三姨又怀了孩子。因为之前生的女孩儿没站住,这次三姨哪儿都不敢去,只敢老老实实的坐在家里稳胎。

安茉带着小仝折了好多柳树枝,学着小宝成教的样子,褪出里面的柳树枝,再用手指用力掐一段翠绿色的内皮,放在嘴里“吹叫叫”。小仝蛮崇拜的看着安茉“吹叫叫”,这个是他不会的。

安茉爸和安茉妈忙着盖房子,安茉奶奶为了尽早赶走安茉爸,每天都会到南边马路上唱大戏,譬如儿子不养活她啦,譬如她被大儿子赶出来啦。有时候安茉去马路边的杂货店打酱油,就跟着围观的人一起看她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唱大戏,别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安茉就跟人家说唱大戏的那人是她奶奶。安茉奶奶眼神如刀子似的射着她,然后拄着榆木拐杖哼哼着走远了。

刚好也天暖了,安茉妈一气之下,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工地,简单的搭了两个帆布的棚子。安茉爸砌了简单的灶台,被子褥子搭在帆布棚子里的木架上,赶上下雨天,被子潮湿的都能挤出来水,安茉感觉自己每天都睡在冰冷的小河里。

安茉爸家的远亲,有个叫聋王爷的,四十几岁还是光棍,论辈分比安茉爸还高。平日也跟安茉爸一起干建筑活儿,安茉家盖房子,聋王爷就卷了铺盖卷过来帮忙。

那会儿人口少,工地的晚上很寡净,四面都是山。后山还是一片果树园,过了五月份,苹果树看的一树一树的花,卷着叶子透出繁荣的样子。东面是土山坡,零星有盖了房子的人家,西面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晚上过了十二点,还能听到零星嘶哑的狼叫。

也不知道安茉妈怎么想的,她让安茉跟聋王爷睡一个帆布棚子,小仝和安茉妈安茉爸睡一个帆布棚子。聋王爷没来之前,安茉是自己睡一个帆布棚子,虽然晚上很空但安茉也习惯了,至少没有小仝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