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不喜欢这种眼神,这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冷,就如深夜里的饥饿感,为什么总也没有吃饱的时候呢?小仝嘬着手指头,幸灾乐祸的看着安茉走远。
外婆搭着屯子里往县城送大白菜的马车,带着安茉回到了屯子里。一路上安茉仰躺在铺在厚厚的玉米秸的褥子上,身上盖着外婆管车老板借的大棉衣。那个时候的天真的很蓝,越是往乡下去的路上,就越是春暖花开的湛蓝天空,还有路边的柳树刚刚冒出来的芽孢,破了冰的小河水哗哗的响着。
除了胸口的痛,安茉耳边还响着马车的嘚嘚的马蹄声,她疼的睡不着也没办法用手抓痒,只能仰着头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天空,稀薄的散云快快的滑过天空。外婆总是会把手伸进厚厚的大棉衣里问安茉冷不冷。
滚烫的一茶缸热水带来的温暖记忆很快过去,安茉真的觉得自己很冷。就像县城夜晚的家里,她一个人缩在薄薄的杯子里冷的直掉眼泪。就像小仝拼命的抓着她的头发连根揪掉,就像她被小仝推到冰冷的水泥窗台上,满脸是血的被妈妈抱到大门口的厕所墙上威胁着她说: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不要你了。
这是安茉五岁的记忆,原本她以为记忆里满是小宝成的长毛兔就很好了,好的能抵消舅妈涂了银粉的眼神,还有两个疯狗表弟对她的欺负。坏运气还远不止这些,有些生错了,有些人活错了。
马车在外婆家的后院门停下,外公和安茉的四姨、小姨帮着外婆接下了安茉,几个人抬着安茉进了房子。安茉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尤其不敢看外公的眼神,因为之前她拼着命的喊着要回县城的家,外公就大着嗓门嚷着:让她回去,不识好歹!安茉觉得自己撞伤了左眉骨,又烫伤了胸部被绑到医院的简易架子上,似乎是应了外婆朝她嚷的那句话。
“不准哭!”四姨反感的小声呵斥着安茉,虽然她的呵斥中并没有太大恶意。
“烫成这样能不哭吗?”外婆哽咽的推开四姨,小心揭开安茉盖在身上的大衣,从脖子往下一直到肚脐处缠的全是绷带。
外婆家纸糊的棚顶安装了白炽灯的灯泡,但柜子上还是放着晚上要点的煤油灯。安茉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来声音,她的眼泪变成了无声。外公远远的坐着,绷着脸看着安茉胸口缠着的纱布不说话。
“你帮看下这些药都咋用……”外婆从军绿色的背包里拿出医院开的药,信赖的看着外公。
外公接过各种小瓶装的药,拿起旁边的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外公转着药瓶看说明的时候,大屋里响着药瓶里药片滚动的声音,沙拉,沙拉。
美好流年
安茉的两只小手被绑了一个多月才彻底解放,胸口处烫伤的疤痕在水泡和结痂慢慢剥落后显露出来。安茉白皙的胸口处开始布满捎带着凹陷的麻点瘢,每个麻点都似用硬物戳进肉里后痊愈后的痕迹。
伤口处的脱痂很痒,安茉就会很想去抓,因为双手被绑住了,她就趁着外婆不注意找院子里的树,或者棚子去蹭。外婆是很聪明的,她为了分散安茉的注意力,带着她在早晨露水还没退的时候去抓那种长角须子的水牛,通身的黑色,亮亮的甲壳儿上透着露水的晶莹,它们抖着露水的时候会发出咔咔的声音。
安茉跟外婆把这些水牛抓回家,外婆会在锅里倒上豆油煎炸那些水牛给安茉吃。炸了油的水牛,连须子都香香的。要不外婆就给安茉蒸那种给老人过寿用的大寿桃,在大馒头上画好多桃花和叶子,馒头尖上蒸开了口,点晕的粉色会渗了进去,安茉就会像看到神奇的东西似的玩儿上半天。
外婆就会想办法给安茉做好多吃的,在她的想法里,只要安茉手里有吃的,就不会想到别的。安茉也确实是这样的孩子,饥饿感占据了她所有的记忆力,饱足的美好能让她忘却所有的不快乐。
外婆在烧热的大铁锅里倒进沙粒,然后把隔年的玉米粒也倒进去,滚烫的沙粒卷着玉米粒翻滚着。安茉伏在灶台上,睁大了眼睛看那些玉米粒在热热的沙粒中爆开,变成了爆米花。
这一切在安茉看来都那么神奇,那个时候爆爆米花的老头儿生意一直很好,黑色铸铁的爆米花锅加在简单的煤炉子上,长长的爆爆米花的布袋子,出口的地方简单系了松松的结。一大茶缸玉米粒丢进爆米花锅里,老人干裂煤黑的手指头小心的从自己带着的小瓶子里倒出几粒砂糖式的糖精粒子。
然后孩子们就远远的围着看,看着简单炉子窜出来的火苗,黑黑的爆米花炉子哗啦哗啦的响着。爆爆米花的老人会不时的看着压力表,到了时间,老人就会把爆米花炉子的头伸进长长的布袋子头儿,那种厚厚的胶皮缝制成的重重的布袋子头。砰的一声,爆出来的热气会将布袋子扬起老高,孩子们就会冲向布袋子打了结的头忙着解开,从里面倒出来热热的泛着糖精味儿的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