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还没彻底过去,外婆帮三姨准备四铺四盖的嫁妆。被子褥子的厚度都是有讲究的,安茉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姨最好看的一床被子面是缎子的,上面粉艳艳的苏绣着龙凤呈祥。滚边的红线,厚厚的棉花撑起了缎子面的里子,被子的四个角还特意用红线绷住了五分钱硬币。
三姨最风光的嫁妆,是一台上海蜜蜂牌的缝纫机,当时的三大件之一。当时流行的结婚三大件是: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三姨夫准备了另外两大件,一台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还有一块上海产的梅花表。
三姨头天晚上就开始忙活,头发是用塑料卷卷了。外婆用热乎乎的毛巾帮着裹住烫了大大的卷,四姨帮着涂了很多香喷喷的头油。袜子和腰带都是红的,三姨出嫁的那套衣服是深蓝色哔叽料的,非常挺实。那会儿流行的布料有哔叽、“呢子”(谐音)和“校比”(谐音),若是大冬天的谁能穿件笔挺的“妮子大氅”,竖起高高的领子,那风度等同于《上海滩》中的许文强,而且身价和赢得周围人的关注度也是非常高的。
送亲的车是外公在屯子里找的马车,一共三辆。三姨和外婆、安茉坐一辆。娘家头的客人一辆,剩下的那辆装着三姨过门的嫁妆。远远的看着,红艳艳的。
外婆把安茉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头发扎的翘翘的,还特意用红绳绑了蝴蝶结。安茉趁着三姨不注意,还偷偷的用她的粉扑往自己的脸上扑了扑,空气中弥漫着淡红色的粉尘,安茉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是甜的。三姨画眉毛的时候,安茉就点了火柴然后吹灭,就着火柴头儿的黑炭也往自己还怎么长眉毛的地方涂啊涂的。小姨就嘿嘿笑着说安茉臭美,羞得安茉到底也没敢给自己涂红嘴唇。
三姨裹着被子坐在马车上,也是一脸的兴奋。马头和马背上都绑了红绳,连赶车的车老板的马鞭上都裹了红绳。寂静的土路上光是能听到马蹄嘚嘚的声音,大早晨出发的感觉就是冷嘚嘚跑着的几匹马的呼吸在空气里化成白雾,瞬间就消失了。
安茉就想着小县城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小脸冻的红扑扑的。外婆不停的在安茉旁边提醒着她,回到妈妈家要懂事要听话,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安茉不停的答应着,只要能见到妈妈,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三挂马车嘚嘚了一上午才到了小县城,安茉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人。马路上时不时跑过去大卡车,很多人骑着自行车,路边有商店和小卖部,还有楼房,大的路口还有红绿灯。送亲的马车成了异类,引来无数人的围观。三姨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周围人的眼神。有戴着红袖箍的人拦住马车,说是马车进城影响市容,会拉的到处都是。
赶车的车老板儿又是递过去喜烟喜糖又是解释,让检查的人高高手,新娘子还等着过门,而且马屁股上都围了编织袋,马粪铁定不会掉到城里的马路上。最后舅舅又给了两条喜烟,戴红袖箍的人大手一挥才算放行。马车七拐八拐绕了好多路,终于送到了三姨夫家。
接亲的人远远的点起了鞭炮,还有好多喇叭匠乌拉乌拉的吹着。安茉远远的看着接亲队伍的大门口,雾腾腾的鞭炮烟雾模糊了人群,她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妈妈在那些人里面吗?今天三姨结婚妈妈肯定会来的,她能认出来自己吗?
安茉从下了马车,腿和脚就一直是麻麻的,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若不是外婆一直拖着她,安茉觉得自己会毫无力气的瘫软在地上。三姨夫家的人过来扶三姨,三姨颤着手把写着“新娘”的红色绢花插在哔叽上衣的口袋里。安茉被外婆和四姨拖着走,每走一步,安茉都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避开了迎亲的男方家人和送亲的娘家客,安茉被外婆带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她能看见三姨家用军绿色的帆布搭起来的大棚子,不时有人端着满盆的肉和菜在里面进进出出,还有人把刚杀完放了血的公鸡拎进大棚子,过了一会儿就往外倒着五颜六色的鸡毛。
“一会儿记得叫妈妈啊。”外婆蹲下身帮安茉整里皱了的衣角,用手捂捂她冻得凉凉的小脸蛋。
“姥姥,我怕……”安茉的身体莫名的就发起抖来,她紧紧的攥着外婆的手不放,远远的看着四姨带着另外一个人出了军绿色的大棚子。
“别怕,你不是想找妈妈吗?”外婆笑着捏捏安茉的小鼻子,帮她把红绳扎的蝴蝶结紧了紧。
安茉的心跳突突的,跟在四姨后面的人越来越近,她也在看着不远处的安茉。安茉脑海中那个穿着军装在胸口拿着毛主席语录的妈妈的形象被打破了,走到她身边的女人没有扎两个小辫,而是蓬松的烫了头发,头发上的卷儿比三姨的□浪卷小很多,有些细细碎碎的。脸上扑了粉,眉毛也是新画的,安茉认的她身上的衣服料子,跟三姨出嫁时穿的一样,深蓝色的哔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