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的三姨是外公所有孩子中看着最聪明的,但却是读书最差的一个。光是考初中就考了三年,等她念完了初中都二十岁了。想好好的考个中专和技校的,偏偏考了两年都无望,分数低的补习班的老师都劝着早早嫁人,莫误了大好青春。三姨则把自己学习不好的主要责任归咎到外婆和外公身上,说是班主任说了,近亲结婚,不是傻子就是天才,外公气的责骂三姨:那你怎么不是天才?

安茉的四姨喜欢学裁缝,那个时候的衣服种类不多,布匹的花色也够简单。有丑布没有丑衣服,四姨的志向是当个好裁缝。乡镇和屯子的大部分人虽然舍得过年过节去县城给孩子买套可身的衣服,但轮到他们自己,还都习惯扯了中意的花布找人做,那会儿的裁缝倒是个受欢迎的活儿。

四姨喜欢张罗,也爱俏,倒是招揽了不少的人找上门让她做衣服。四姨赚了不少出嫁前的私房钱,安茉在外婆家那些年的衣服,也都是四姨用别人做衣服剩下的布料接到一起对付成一块布,然后在做成褂子。安茉穿在这个褂子在屯子来回走,就会经常有人拉住安茉说她身上的某块布是人家做的什么衣服剩下的。

三姨的对象,安茉只见过一次。个子挺高的,穿着黑色的中山装,领子笔挺笔挺的,头发梳的顺顺的。那会儿没有啫喱水,出门见客都是往头上抹头油,湿乎乎的黏在一起还有一种香味儿,闻久了晕晕的。

安茉喜欢看三姨对象中山装领口处透着的白衬衫领口,干干净净的。后来吃饭的时候,三姨对象脱了中山装安茉才知道里面穿的不是白衬衫,而是专门为了配衬中山装的一个假领子,就是正常的白衬衫从胸口的位置。

三月初,屯子东头的小河破冰了,春寒料峭。破冰不等于冰消雪融,北方的寒冷天气里,河水成了冰水混合物,有的地方还挂着厚厚的冰块,河水就从冰块旁边潺潺流过。

小宝成拖着安茉去河边“墩鱼”,小宝成说开春河里的鱼都饿惨了,傻傻的给点儿东西就吃。“墩鱼”就是那个大的瓶子和脸盆,里面捏碎了饼子或者熟的土豆,上面罩上塑料袋绑紧,再在塑料袋上戳几个窟窿。然后把脸盆什么的往深水里一放,就等着鱼往里面钻。

“我爹说,小三子这个月中就过门了,你真的回县城?”小宝成抱着毛都变黑了的长毛兔,蹲在河边的护堤上。

“恩,我跟姥姥拉钩了,这次一定回县城找妈妈!”安茉的心又开始怦怦跳着,她抄着手蹲在小宝成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河里的小鱼成群结队的往罩了塑料袋的脸盆里钻,抢着吃里面的饼子渣儿。

“要是你妈……不要你了,你再回来……”小宝成把长毛兔塞给安茉让她暖手,他小心的猫着腰去够河里的脸盆,开始有鱼迅速往外钻着,但钻不出去的鱼就惊慌失措的留在了脸盆里。

“我才不回来……我妈为什么不要我啊……你乱说!”安茉很恼火的瞪了小宝成一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是觉得小宝成侮辱了自己的妈妈。

“要是要你……你干嘛在我二哥家住这么久啊?我要是去县城呆一天,我妈想的我都睡不着觉……你在我二哥家都呆了六年,你妈要是想你想的睡不着觉……会不来吗?”小宝成不以为然,他都七岁了,因为宗族辈分高,大人们说话有时候也没想着避讳他,只言片语的,小宝成知道的自然比安茉多。

安茉抱着兔子不吭声,安静的小河边只有流水的声音,远处土路上偶尔经过吱吱呀呀去县城的公交车,在阳光的折射下,变成了镶着金边的金属盒子。安茉从来不敢想小宝成说的这种状况,她怕这样想着想着妈妈就真的不要她了。安茉不想让自己失望,她很想让县城的妈妈知道,她每天都抱着妈妈那张拿着毛主席语录的照片睡觉。

外公外婆很少跟安茉说起她妈妈的事儿,安茉除了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安茉晓得每次她讨好大表弟和二表弟的时候,舅妈和舅舅就会开心的了不得,所以她想着如果回到县城,她对弟弟好,妈妈肯定也会高兴。

“六条鱼哩……”小宝成兴奋的抖着脸盆给安茉看,塑料布下面游着六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安茉啪的把脸盆打翻,里面的鱼都溅了出去。大部分溅到了河里,护堤上的两条挣扎着也跳到了河里。

“你干嘛?”小宝成皱着眉头看着空空的塑料盆,一上午的功夫白费了。

“它们的妈妈也会想它们啊!”安茉生气的瞪着小宝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1981年3月中旬,安茉的三姨出嫁。那一年安茉5岁,确切的说,还差一个多月才5周岁,虚岁6岁,北方人习惯直接把虚岁的年龄当成实际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