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安茉并不知道她的妈妈在哪儿,她想着县城也跟屯子差不多,从东头走到西头,三两个小时就到了,总会问道妈妈的。她对妈妈的所有印象,都是老旧相框上那张红卫兵装扮的少女样子。

正月初二,小姨就病了。许是过年期间冬天冷,受了伤寒,一直高烧不退,正月里不通车,屯子里也没外出的拖拉机和马车。外公只好在他二八自行车后面绑了个大大的藤条框,把包裹严实的小姨装进筐里骑车去县城的医院。

安茉的心怦怦的跳着,恨不得自己也象小姨那样重病一场。这样就能去县城了,妈妈肯定会去看她的,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外婆在家急的火烧眉毛,外公到了县城后托人给外婆捎了话,说小姨得了是肺炎,要住院才行。外婆忙着给小姨准备换洗的衣服,舅舅骑着自行车驮着外婆去县城的医院照顾住院的小姨。

安茉的心情一下子就塌了下来,没有外婆在家,她就得想办法避开两个表弟,舅妈是不会给她好脸子看的。安茉现在并不怕两个表弟,但她怕舅妈鄙夷的不待见自己的表情,还有外公皱着的眉头下面,那种念过老高中的儒生的眼神。

安茉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只要等正月十五到了,她就可以偷偷去县城找妈妈了。她要离开这个地方,被人欺□骂的别人家。

小姨是十天后出院的。

小姨出院那天,外公从县城骑着二八的永久自行车,柳条筐里装着蜷缩成一团儿小姨。骑到家的时候,外公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舅舅也骑着自行车,驮着外婆。

小姨象变了人似的,之前的小姨脾气急的很,也很凶。但这次从医院回来的小姨精神蔫蔫儿的,脸和身体竟然胖了,象肿了似的。尤其是小姨的手指头,粗的跟胡萝卜的根部似的,安茉小心的用手去摸,涨的硬硬的。

“妈,红儿怎么变这样了?”三姨拽着外婆小声的问着,外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哽咽着没说出来话。

“高烧老也不退,不加庆大霉素的量行吗?好歹先保住命吧。”舅舅闷声跟三姨说着,外公阴着脸从二八的自行车上接下来柳条筐,外公和三姨扶着小姨进了房子。

安茉也傻呆呆的跟在后面,小姨的精神状态让她犯傻,她还是喜欢那个脾气不好,有时候也会欺负她的小姨。现在的小姨看起来象小宝成最小的宗族侄子,就是那个傻乎乎的,一顿能吃五碗饭被人家叫生子的傻子。

安茉见过生子几次,舅舅家阳历年杀猪的时候,生子来过。他看谁都笑着,会把手里的碗递给别人,生子只会说几句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吃饭,吃饭了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姨还是没什么反应,坐在火炕的角落里扒拉着手指头玩儿。外婆把一堆红色、黄色和红色的药片放到小姨手边,安茉偷偷的用舌头舔那些药,甜甜的象糖果。

“你喜欢吃给你啊?”小姨主动把药片给安茉吃,安茉选了最大的一粒土霉素和一粒红霉素,放在嘴里含着,真的象糖果的味道。

外婆端水过来,慌忙从安茉嘴巴里把土霉素和红霉素抠出来。外公就在一边冷着脸,气恼的哼着,“一对儿傻子,什么都吃,没吃过东西吗?”

安茉抿着嘴巴,回味着糖衣药片的香甜口感不吭声。外婆扶着小姨,那大把的药片都被小姨吃进了嘴巴。

半夜安茉饿醒了,听见四姨和三姨小声说着老姨的病。三姨说小姨这次真的傻了,看什么都慢腾腾的象不认识人似的,四姨担心的小声说着小姨要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正月十四那天,小宝成特意从家里拿了他娘炸的油饼和地瓜角,让安茉到了县城当干粮吃。安茉把自己的小花布包背在身上,吃饭睡觉都背着,因为装了两个开口笑的馒头,还有冻苹果。安茉的小花布包涨的鼓鼓的,就像她渴望会县城见妈妈的心情,安茉唯一舍不得的是外婆。

到了晚上,大表弟小华怂恿着超子去扯安茉的小花布包,安茉护的死死的,但还是被两个表弟齐心协力拽断了背包带。小花布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到一炕,外公沉着脸看着滚出来的馒头、冻苹果和油渍渍的地瓜角、油饼。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藏东西吃!你饿死鬼托生的?”外公的脸色跟煤油灯的光亮一样刻薄,眉头皱的跟灯捻子似的。

“你偷我们家东西!”小华扯着安茉的头发就不放,超子就不停的抖着安茉的小花布包。最后,小宝成塞给安茉的五块钱从包里掉了出来,大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你偷我们家钱!”小华睁大了眼睛,拽着安茉的头发拖到外公身边,“爷爷,她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