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君主亲政不过短短几年,早已习得一身难测的天威,王易迎上那双幽深凤眼,大惊失色,“怎么能让陛下……”
皇帝对紧跟的常恒使了个眼色,令他不许再跟来。回头一看王易神色紧张,他笑着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朕同你走走。”
陛下要走走,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满头霜华的老臣看向他的君王,接了为官五十年来最后一道圣旨:“臣,遵旨。”
“何时启程?”走到宫阶最后一级,皇帝终于松了手。
“回陛下,还未定呢。臣在都城里住得太久啦,杂物太多,家眷甚众,收拾起来,得费好些功夫。”
皇帝负手走在他身侧,步子压得缓慢,只比他稍前半步,“倘若朕没记错,爱卿在朝中任职,而今恰好是五十年了。”
王易顿住步子,细细算了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陛下圣明,确是五十年。……呵,臣自己都不记得了。”
若论资历,自新帝登基、庆元新政之初,当时位列朝中的一班大臣,没有一个能与三朝元老王易相提并论的。作为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一路高升至三相之一的门下侍中,不论如何改朝换代,始终屹立不倒,这份为官的智慧圆融,远非常人所能及——伴君如伴虎,庆元初年权倾朝野的三位重臣,中书令叶疏白谋逆事败,畏罪身死,中书令之职至今空悬;左仆射赵鸿长跪进谏广纳后宫事宜,触怒圣颜,外迁益州。作为仅存的硕果,王易的仕途平顺得可为满朝之典范。前日乞骸骨的折子一上,他亲手给自己漫长的宦海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半朝座师,功成身退。倘若要天下士子选一个人作为榜样,王易应当是很多人艳羡的对象。
可是有的人,生来一身反骨,坦途在前,偏偏不走。荆棘丛生的畏途巉岩,刺得一身鲜血淋漓,还是死不悔改。
年轻的帝王抬起头,深潭般的瞳孔中倒映出舒卷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