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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蕊看着李宸妃一眼,带着侍从的两名宫女,轻轻地退下。

李宸妃轻轻地咳嗽道,钱惟演回过神来,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对方,竟是不能相信,这中间已经隔了三十年了。

李宸妃微微一笑:“三十年了,公子爷。三十年前你不开心,三十年后你还是这样不开心吗,为什么?”

钱惟演心中一怔,却不禁茫然地轻问自己:“为什么?”

李宸妃的声音低低地,却是说不出来的凄凉婉转:“公子爷的书房里有一幅画,从来不让人看到,公子爷经常怔怔地看着这幅画出神,从来也看不到身边的人。我偷偷地看过这幅画,后来,我终于看到了画上的人。”

钱惟演啊了一声,惊骇地看着李宸妃:“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李宸妃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你故意画得不象,衣饰都是前朝的,可是我一看到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像九天玄女一样地美,让人只能远远地看,却不敢走近。她、她原是一个能教任何人都服气的人,见了她,我才知道什么叫死心塌地。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教人不敢不忍不愿拂了她的意……”

钱惟演怔怔地看着她:“莲心,这些年来你什么话都不说,你心里的苦,也从来没有人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什么,早知道莲心喜欢他,他会不会仍将她送进宫去,他却是说不出来了。

李宸妃凝视着他,轻轻一叹:“公子爷,一切都是莲心心甘情愿的,你不必挂在心上。”她低低地一叹:“当年,你看不到近在眼前的人,一生亦是自苦。公子爷,你、你倘若能够稍稍转头,看一下眼前的人,何以一生自苦呢!”

钱惟演缓缓地道:“莲心,是我辜负了你!”

李宸妃摇了摇头,道:“不,我原是个随风而过的影子,望公子爷自此以后,能够善自珍重眼前人,不要逼仄了自己。”她低低一叹:“我原以为,我会把这番话带到地下去的,可是到底忍不住,这一生就这么放肆一回了。”她的声音低低地:“想起那一年在府中,你手把手地教我写字,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莲心一生命苦,在吴越王府的这七年,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钱惟演心中震憾已极,不由地握住了李宸妃的手,她的手小小地,极瘦而冰冷。李宸妃轻轻一颤,她的眼睛似火花一般忽然亮了一亮,慢慢地平静下来,露出恬静的微笑:“公子爷,我这一生,无怨无悔!”

钱惟演退了出去,李宸妃不叫人放下帘子,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影里慢慢地变淡、消失,忽然一口鲜血吐出,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宸妃缓缓醒来,却见一室如昼,太后和杨太妃都已在她的房中,见她醒来,梨蕊将她扶起靠在床上。太后向小内侍江德明吩咐一声,江德明忙出去了,太后走到床边坐下,道:“宸妃,我已经叫人去请皇帝过来了,你们——也该见上一面!”

李宸妃眼睛整个地亮了起来,一刹间枯黄的脸上也起了红晕,变得亮了起来,一行热泪缓缓流下,慌乱地道:“我要起来,我要梳妆,我不能就这样见、见官家——”

太后轻轻地按住了她,柔声道:“没关系,你就这样靠着,我叫梨蕊替你梳妆。你现在这样子很好,放心罢,只管这样见皇帝就成!”

太后的声音里,有一种奇迹般能抚慰人心灵的魔力,李宸妃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由梨蕊与侍女们为她梳妆,静静地倚在床上等候着仁宗的到来。

仁宗进来时,正是十分迷惑。天色已晚,太后与太妃不但未安歇,反连他都一起叫入这上阳东宫来,不知道这李宸妃有何重要。

见他进来,太后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笑道:“皇儿,这是李宸妃,你极小的时候,她抚育过你,你好好地看一看她吧!”

仁宗微微一笑,向李宸妃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但见这李宸妃只是不住地哭泣,拉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地叫着:“官家、官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忽然间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来看着她道:“宸妃娘娘想对朕说什么?”

李宸妃待要说话,忽然一阵急急的咳嗽,待得咳嗽停下,她抬头看着仁宗,但见皇帝承天冠衮龙袍,如此地英伟不凡,如此地至尊无上,只觉得泪水又模糊了眼帘,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今日官家能够来看臣妾,臣妾、臣妾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