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反正心里是极高兴的。数数时辰要到明天,像等不及似的。她按捺住了,试探着对她母亲道,“我听说西市上办了个庙会,有书商摆长摊卖字画古籍。我书房里的字帖该换了,明日想和母亲告个假,到集市上买些文房用具回来。”
可她母亲却似乎并不赞同,“要那些东西何苦亲自出去,你父亲那里匀些给你就是了。春日里柳絮蓬天蓬地的飞,看吸着了又要犯病!”
她傻了眼,又不服气,撅着嘴道,“我要泥金笺练楷书的,父亲不用那种纸,嫌太女气了。”她斜眼觑她,“母亲就让我去吧,西市离得并不远,来回也不消多少功夫。成天关在家里,当真要闷出病来的。”
布夫人认真斟酌了下,“那明天我陪着你一道去,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她不满的嗔起来,“怎么闹得我像大牢里的囚犯似的!”
布夫人有双精明的眼睛,扫了她一眼道,“怎么?母亲陪着不好么?年轻姑娘怎么能独个儿出去?忒不成体统了!”
布暖遍体生寒只得作罢,看来明天是不能赴约了。这舅舅也怪,自己家里人,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光明正大的来载止就是了,偷偷摸摸多累得慌!
她不太乐意,站起来往罗汉榻前去。和衣背对外躺着,存心找茬似的嘟囔,“我的琴弦昨儿揉断了,要换弦。”
布夫人问,“是东都带来的那架?你又不是只这一架,库里不是还有么!回头我叫人搬来,坏了的再打发人拿出去找师傅配。你给我安生些,别只想着往外跑。”
她没计奈何,赌气的闭上嘴再不说话了。布夫人看着她唯剩叹息,十五六岁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时时看住她是怪难为她。可是怎么办呢,要提防的太多。容与表面上是没什么,谁知道心底里放不放的下。阳城郡主不希望蓝笙再和布暖有牵连,要防着她下黑手。还有夏家,敬节堂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也难不会保逮住把柄老调重弹……她可以耍耍小孩脾气,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得不为她考虑。她这会儿定然怨着她呢,那也没法子,怨就怨吧!反正她恶人做惯了,只要布暖好,也不在乎那些了。
母亲走了,布暖却一夜没得安睡。想了很多办法妄图走出载止,然而到最后一并无疾而终。这个家看似松散,其实铁墙铁壁一般。不叫上庙里拜佛,不叫上街逛去,母亲看得很严,她的生活无比的枯燥乏味。
早晨起身没事可做,便坐在廊子下看维玉维瑶布置小佛堂。屋里多余的摆设都撤走了,看上去空空落落的。褚黄的神龛里供了个观世音,前面铺陈上祭果蜡烛,再点上两卷檀香。高案前的地上摆了几个蒲团,孤零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果然有点佛门清静之地的味道。
“北边围房里原来是有佛堂的嚜!”维玉捧了两卷经文站在滴水下,古铜色的皮肤上擦了层清油,看着像庙里的十八铜人,日头底下亮得反光。嘴里絮絮说着,“还有个神位,我倒认得那几个字,写着什么贺兰国公……好像是已故的周国公贺兰敏之。”
布暖一片茫然,这是个名震天下的人物,府里怎么有他的牌位呢?
“兴许是老爷的旧友吧!问过夫人怎么处置么?”她看看维玉手里的书卷,“这是个什么经?”
维玉哦了声,“是通卷的《地藏王菩萨经》,超度往生者用的。”想了想道,“夫人送这经文来,莫不是叫小姐替那位国公做功德么!”
布暖一知半解,也不问是为谁了,“横竖要念的,另设个案台供奉吧!”
维玉应下了去办,维瑶又带着前院搬琴的小厮进来。忙着设了琴架,打开盒盖把琴抱出来。在琴面上捋了一把,啧啧赞道,“油光水滑的,定是架好琴!”
布暖探过来看,一弦一柱、岳山琴足,让她有了心酸眼亮的一刹那——这样熟悉,似乎蕴藏了无数回忆的构件。她脑子里有东西呼之欲出,但澄澈片刻,又陷入混沌里。她不甘心,摸过去,在矮足案前坐下来。琴的面板上镂雕着岁寒三友,她怔怔盯了很久。伸指勾那弦,破空的铮然嗡鸣,像要把她的记忆打出个缺口来。
“小姐怎么了?”维玉道,“这么妙的琴,弹首曲子好不好?”
她去调那筝柱,想了想道,“你知道《广陵散》么?《广陵散》开指、小序俱名止息,我弹止息给你听。”
她把琴弦揉得淙淙有声,一头弹着,一头神魂都去远了。这架琴似乎是有魔力的,弹着弹着,恍惚看到某种场景——一间纱幔飘飘的凉亭,有个男子和她促膝而坐。不时的看她,面目不甚清晰,整张脸仿佛只剩放大的一双眼。眼里有悲哀的,恋恋的神情。她感到泼天的无望,她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是知道一定有那一个人。雨后的街道上背着她,在坊墙两腋高挂的各色灯笼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