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青王倒是很少去那边过夜。那些令人忧惧的夜晚,他始终与她一起度过。冬天之前,他冒严寒而北上淅川古镇浮桥度,就是为了能够成功求得一子,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她还打算参观非城的工地,向青王海若显示自己关注政事的能力。然则她疏忽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还未踏上回程,宫中的密报就传来了,打乱了她所有的安排。
她不能不惊惶,更不能不将这惊惶深埋在心底。她必须打起精神,再次面对一场残酷的战争。
7
那人的脚步声还在丈外,她便徒然打起精神,悄然打起帘子,斜斜的靠在一旁。他进来的时候面色苍白,一言不发跳进水池里,狂乱奔走,把池水搅起浪花。水面上的红色馨怡花瓣随水泼溅,湿漉漉地沾在她衣角上。她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慢慢走入池中,恭敬的为他宽衣解带。
他的头发长而且深黑,在水里铺开犹如年深日久的水草,随水波漂浮。她用手指为他梳理,发丝在指尖缭绕缠绵,如捉不住的游鱼。
他紧闭了疲惫的唇,静默犹如面对一个人偶,对于远道归来的她,不打算有任何问候。主上去哪里了?这样的问题,每时每刻,都在她舌尖儿上打转。但她决不能轻易出口。她仔细看指尖,其中竟有银发一茎。于是终于有了开口的契机,问他要不要拔掉。
他“嗯”了一声。
“请主上爱惜自己,据说苍梧苑阴气很重。”
她感觉他松弛疲软的背部,似乎紧绷了一下,立刻用清澈无辜的声音继续说着:“主上可曾听说,那是先王武襄的妻子湘夫人的宫苑,自从湘夫人在那里自尽,那边就充满了怨灵的——”
“你进去过吗?”忽然他翻过身,溅起水花扑了她一脸。
“没——”她被狠狠地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泪水涌了出来。他的手指紧随而上,扣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真的没有——”她强忍了难受,迅速补充着,“臣妾一向很害怕那里。”
于是他的手松了下来,慢慢向下滑。“量你也不敢。”他说。
她注意到他的眼神游移。水波在两人身边渐渐激荡,如他掩藏不住的失落与暴怒。而她是什么?她不过是放弃了知觉的玩偶,是水中漂浮的一茎薄草。
后来他累了,在水气蒸腾中昏睡过去。她只得慢慢地将他拖出水池,用丝巾擦拭他身上的水滴,累的气喘吁吁。宫女们在她的呼唤下赶了进来,将沉睡的他抬上龙榻,熏香铺床,一阵忙乱。她换上干净衣服,在他身边躺下。枯涩的眼睛一直盯着红罗帐顶,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栖居于宫苑中的寒鸟停止了歌吟。远处似隐隐传来更漏的滴答声响,身边人的呼吸清晰的贴在耳边。她想着心思,觉得不甘,胸中忽然涌起一阵绞痛,反射般坐起。
如此引起的震动也没有惊醒沉睡的他。她端坐着平静了一会儿,等待胸痛过去。长明的灯火在她眼前跳跃,于是她心中涌起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或者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这样做……
穿了软底的布鞋,悄然行走于宫苑之间的小径上。夜凉如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猫。苍梧苑的大门紧锁,这也难不倒她。她知道淅川上游有一个灵巧的开锁匠,配成的钥匙能应对天下所有的锁。她去参半月神庙时,也不忘将那种钥匙大大小小带了一套回来。其实,一切早已在她的打算中。
很耐心地一把一把的试,最后听得“咔嗒”一声,开了。
苍梧苑里荒草漫漫,露水沾湿了裙角,贴在赤裸的小腿上,尖锐的草尖儿冰凉刺骨。夜色中的宫苑,看起来更像一片荒芜已久的陵园。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清任和海若会不约而同地属意这里?他有些惶然。尽管这些年在宫中暗自留意,将一切摸得熟稔。但苍梧苑这个禁地,终究还是不甚了解。也许还是太仓促,应该摸得更加透彻些再下手……不过现在,来都来了。海若昏睡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他要赶快。
定了定神,他按着自己的直觉,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一面小心的分开杂草荆棘,走了不远,前面果然有一间简洁的雅舍。雅舍中不过一套黑檀木的条椅案几。寂寥夜色中,仿佛有檐铃声声。房后一个小小的月亮门,门后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就像面对面的两面镜子中看到的景象。
摸着冰凉的廊柱小心前行。长廊的尽头是假山,山腹中藏有密室,门口垂着细细的绿萝。以海若的性格,会为自己经营这么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所在,这毫不令文斓意外。这地方甚至连一个看守都没有。他不相信任何活人。而又有谁,能够看守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