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盯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异常陌生。他知修罗公主一向正直,修罗公主说修罗道离不开他。这是朱宣么?他们背后的故事,她全都不知道!

“婵娟,你为什么不喜欢霓络?只是见面时有点儿误会,我以为你早就原谅她了。”朱宣说。她看着他的嘴唇翕动,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某一个想法在内心悄然升起。她忽然发现,如此萦怀的一件事情,其本质却是好笑的,甚至面目可憎的。她忽然有一种将一切撕碎的冲动。

“好吧,我是不该讨厌霓络。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婵娟声音虚弱,自己都觉得无意义。但朱宣依然不明白她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但这至少是个回答了。“那么,我送你去北越?”她依然拒绝。

“那你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生气,只是绝望,或许她根本就不想有将来。她只愿意时间就此停下,所有的困顿就此停下。

“不要闹了。”她茫然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说,“跟我去北越。”他似乎没听清,晃了晃头。“跟我去北越。”她重复地要求着。

朱宣说:“我送你过去。”“不是的,不是送我。”她说,“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不再回来,不再管什么冰族啊修罗道啊……”

“这不行的,我答应过霓络。等风声过去,你也来找我们吧。”想到分别,朱宣亦觉怅然,“不过,一年之内,我们就会带着人潜入郢都去。若你那时回到了郢都,我们就能见面了。”

“随便你。”她冷冷道。忽然,她转身挥手,银光一闪。朱宣只来得及听见“刷”的一声,她一刀砍断了绳索,雪橇沿着陡峭的雪坡飞鸟一样滑向谷底。“你在干什么?”她冷笑道:“这下就好了,谁也走不了了。”平静的面孔上,有一种隐约的刻毒和疯狂。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是她疯了?抑或是他自己。

“我倒想看看,”她嘲讽道,“你是不是真的必须践约。不能的话,你该怎么办。”朱宣怒道:“我们会困死在这雪山上的!”

婵娟不理他,埋头收拾帐篷和背包,然后背着行李,径直朝北边走去。朱宣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全然不知如何应对。他生着气,不愿跟在这个任性而乖戾的女人身后,便由得她离去。

她竟也毫不犹豫,脚印深深浅浅,就这么走开了。

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没有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唯一的交通工具还在深谷中躺着,于是他苦恼着怎么把雪橇弄回来。最后用灵力凝成了一只幻兽,指示它把雪橇拖上来。可是,因为连日奔劳,对抗鸟灵,他已相当疲倦。幻兽爬山爬到一半,忽然没了力气,雪橇再次跌入深谷中,这一回摔得粉碎,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样一番折腾,他又耗费大量精力,越发疲累。一想到没法下山,绝望不已。然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婵娟深邃的心思.他无时不担心她的情况。

在天擦黑时,风声越来越紧,鸟灵的血腥气,在雪地间凝聚。他再也忍不住,朝她消失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走到昨天过夜的地方,山洞前犹有鸟灵的骸骨。她还在那里,坐在悬崖边上。他唤她,她也不搭理,用背影抛给他一个长久的沉默。直到暮色降临。

朱宣休息了一会儿,尽力调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做下了一个结界,保护她不受鸟灵侵扰。自己则依旧支起帐篷睡下。夜里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隐隐有哭泣声。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出去看她。然而刚一坐起,那哭泣声便消失,似乎只是风掀起地上的碎雪,拍打在帐篷顶上。

他们会一起死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整夜他都处于一种极度焦灼的状态中,并没有真正睡着,也并不是清醒着。他反反复复地做梦,每一次梦境都相同。他梦见成群的鸟灵扑了过来,织成天罗地网,用同样的韵律冲他嘶叫、嘲笑。天地间一切景物皆消失殆尽,唯有铺天盖地的黑雨,那都是鸟灵们深重的怨气。

一直背对着他的婵娟,忽而转过身来,朝他露出哀婉而又莫测的笑。青色斗篷在她身后蓬起,张开,变成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她径直飞上了空中。鸟灵们立时飞了过来,欢呼啸叫厮打,震得黑羽纷纷脱落。

他慌忙追过去,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哑巴一样不能出声,残废一样不能接近她,聋子一样听不见她的声音。鸟灵们并没有将她分食,反而用千万双黑色的羽翼将她高高捧起,如同臣民们簇拥一个女王。她清澈的脸悬于高空,犹如滚滚乌云中乍露出一轮明月,俯视残酷而绝望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