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诧异极了,他从未想过温柔沉静的婵娟,有一天会这样对他说话。有那么一刹那,他发现她的脸扭曲狰狞,像是片刻结满了冰霜而痛苦万状。

“我不回云中城,”婵娟瞬间恢复了平静,“走北路很好,我正想着,这件事情完了以后,我要沿着青衣江下去,到北越高原去独自走走。”

朱宣留意到她说了“独自”两个字,愈发不明所以。但看看婵娟,她显然是什么也不想说。这样的情形让他觉得恍惚,他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对修罗公主说:“让我送师妹过去,你们俩在这边等一会儿,好吗?”

“你送她么?”修罗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莫测地一笑,“若你跟她坐雪橇走了怎么办?我和弟弟没有雪橇,岂不是要困死在这莺歌崖上?”

“你在说什么?”朱宣惊诧道。修罗公主摇摇头,似乎有些自悔失言,她不可能看不出婵娟的嫌隙和怒意。她的理智在努力说服她,要像一个领袖一样善于压抑情绪。

一片断崖,一只雪橇,四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朱宣有些失望,他跟着修罗道出生入死,也有年头了。霓络虽然疑忌心重,却从来都倚重他的能力,信任他的承诺。可这一回,那么奇怪。她竟怀疑他会抛下他们独自逃生。而婵娟的反应更是离奇,她一脸淡漠疏懒,不像同处绝境的同伴却像—个看热闹的陌生路人。

雪野茫茫,宁谧如世界之初生。连踏过的几串脚印,也被随风飞卷的细雪轻轻遮过,不留半点痕迹。看得清的,只有孤零零的四条人影。而看不清的,则永远无法窥得真相。

朱宣不是不敏感。但言语这种东西,原来如此苍白无力。

只有少年光绎心思单纯,—心盘算着怎么逃生。他看看姐姐,看看朱宣,又看看婵娟。忽然道:“姐姐啊,其实应该是我们和朱宣坐了雪橇先走,让婵娟姐姐后走。”

“怎么呢?”修罗公主很高兴他打破了尴尬的沉寂,连忙问。

光绎分析着:“我们从南路过来,那边情况大体是好的,只有一段路雪崩了,需要雪橇下去。我们用完了,让婵娟姐姐拉回来就可以了。但是北路情形就复杂很多,说不定有好几段雪坡都需要雪橇。要是我们送婵娟姐姐先走,放她下了第一段雪坡之后,我们就把雪橇拉回来了。那么,她后面的路就没有雪橇坐,只能自己走。万一前面再碰见雪坡,她可怎么办呢?”

修罗公主想了想,恍然道:“是啊,还是应该我们先用雪橇下山,然后把它留给婵娟,这样比较保险。”

婵娟瞧着朱宣,看他如何说。朱宣本来沉思着,听见光绎这个说法.想了想也对,就说:“这样最好。我们这就向南路那边去吧。”

他要去,便跟了他去。婵娟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如此就算说定。略微收拾了一下,四人便结伴而行,一路闷闷无话。挨到日中,终于到了南路的山崖旁边。选一棵矮松,缚好绳索,修罗公主便邀朱宣与她姐弟同坐。朱宣站着不动,道:“你们先回去。我送了师妹回来,再去找你们。”

修罗公主愣住了。她还是没有料到,朱宣仍然要留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让师妹一个人留在山上呢。”朱宣催促着,“你们快走吧!”

修罗公主咬了咬嘴唇:“那你要答应我,送完了你师妹,立时回来。修罗道不能没有你,我们还等着你的地图。”“那是自然,我答应你。”朱宣说。

修罗公主也不再说什么,让光绎松开绳索。于是他们的雪橇像一只黑鸟一样滑翔着坠入谷底。朱宣目送着姐弟俩,直到他们滑到平地上。红衫的修罗公主转过身,朝山顶的人意味深长地挥手,然后拉着她的弟弟,慢慢消失在雪野的尽头。

朱宣多少有些怅然。他费了半天工夫,才把雪橇拉了回来,然后转头对一直呆呆立着的婵娟说:“该我们走了。”

“去哪儿?”婵娟一脸迷茫道。“去北边啊,送你去青衣江。”

“谁说我要去青衣江?”朱宣迷惑了。是她忘了自己的话呢,还是她故意如此。他未曾见过这样的婵娟,她的反复无常令他有些害怕了。

“你自己说想要去北越……”“不去北越,我哪儿也不去。”婵娟的语气里有明显的厌烦,“我只要回云中。”“云中不能回去了,我也不想你惹上麻烦。”他劝解着,“你忘了霓络他们为什么来吗?”

“你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话!”她反驳道。修罗公主那么做,只是想赶她走。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一说她便觉一败涂地。

“霓络从不说谎,”他辩解着,“她虽然脾气大些,但一向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