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凭什么你先上啊,谁也不比你少饿一天。大家一起,一起……”

“一起吃,我可吃不饱。”

“别那么贪,山下有得是,一路吃到郢都去……”

朱宣醒了,冲了出去。

空气中散发着腐尸的气息。不见一点儿星光,不见一片阴云,却不知从何处透出幽幽的血红光芒。天上布满了黑色的翅膀,滚滚翻涌如浪,夹杂着似哭似笑的啸叫声,撕拉着人的耳膜。

“云浮人?”婵娟惊恐地问。“不是云浮人,是鸟灵。”朱宣说。

凡有冤死者处,必有怨气结为鸟灵而生。当年冰帝国覆灭,梦比丘峰上不知多少生灵死于烧杀屠戮,不能超生,化为这种专噬生人的魔物。之前几十年,它们被镇压在冰结界下,无法出来活动。这时候冰墙消失了,比丘京毁掉了,他们没了禁锢,如地狱里的百鬼出巡,扑向人间。

刺耳的尖叫声中,依稀听见它们还在争辩:“这两人好像是巫师啊,真扫兴,巫师的味道肯定很酸。”

“管他呢,先吃那个男的,还是女的?”

早有等不及的鸟灵,忽然俯冲下来,它有一张少女的脸孔,美艳如花。看得婵娟一怔。就在这时,它伸出钢精雪亮的爪子扣向婵娟的头顶:朱宣立时飞出一把尖刀。银色的刀光在鸟灵的脸上顿住,那张脸顿时碎裂了,露出白骨。两只眼球滚了下来,仍然翻涌着血淋淋的杀意。其他鸟灵见状,立时扑到了死去的同类身上,只片刻工夫,就啃成了一具骨架子。

“我们怎么办?”婵娟道,“这么多,一个一个杀死么?”

“先杀死几个,拖延时间。”

朱宣用的是连珠咒,从虚空中发出弹珠,朝离他最近的鸟灵发射,直击咽喉要害。婵娟功力不比他,就从地上抓起一把把积雪,化作冰刀,掷向鸟灵群。这一群鸟灵虽然凶猛饥饿,却从未与巫师实战,一会儿又落下了几只,在地上翻滚挣扎。其他鸟灵一见,就立时扑了过去,将受伤的同伴撕成碎片,忙不迭地吞进肚子。

“还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对于吞噬同类比跟敌人厮杀更有热情。”婵娟道。趁这些鸟灵分食同伴的时候,他们飞速做好了结界,用一个小火圈把帐篷圈了起来。

鸟灵吃完尸体,又扑拉拉飞了过来。银色的巫师之火燎到了它们的翅膀,使它们不得不退开,但依然在结界外逡巡不去,不死心地等待机会。

“我怕……”婵娟说。“你怕什么?”朱宣安慰道,“它们根本伤害不到我们,我们不把它们赶尽杀绝就算不错了。”

这一点,婵娟心里也很清楚。可是,浓重的不安依然浸透了她。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所畏惧的不是鸟灵本身,不是害怕被它们撕成碎片吞下肚子,她是害怕那种魔物周身所散发的怨气。那种浓重的怨气虽然无色无形,却可以像毒蛇一样潜行,在她无知无觉时,就钻入她的身体寄居,吸取她的心血,把她变成满含毒意的空壳。她致命的缺陷,就是无法抵挡这种怨气的侵蚀,就像清洁的白雪,无法抵挡一瓢沸腾的浊汤。

可是那时她自己并不明白,她一味地害怕着,即使朱宣将她揽入怀中安慰亦不能安生。最后朱宣重又走出帐篷。

鸟灵们还在围着火光打转。朱宣犹豫了一下,加了一道结界。回帐篷里时,他带了一点儿风进来,婵娟忍不住地又打了一个喷嚏。即使两人相拥着,帐篷里还是冷得厉害。唯一可以用来保暖的,只有从地宫中带出的那块小毯子,尚不能把两个人完全盖住。

“已经走了。”朱宣说这句话的时候,婵娟也发现周围静得厉害。仿佛不仅是鸟灵退散,连天地间其他东西也被清空,只剩他们两个人。

但其实,她已经感觉出了朱宣的无声障。鸟灵还在外面虎视眈眈着。她的紧张并没有减缓半分:“真的走了?”“走了,”朱宣说,“好好睡觉吧。’

她没法拆穿他温柔的谎言,唯一能做的,只是握住他的手。等他睡着了以后,她便数着他的呼吸声,熬过长夜。间或也能睡着,睡梦中鸟灵扑了进来,啄食她的胸口。她看见那鸟灵有着美艳如仙的脸,嘴唇是珊瑚珠一般殷红,不知是否被过多的心血浸染而成。

她在红色中惊醒,身侧的朱宣的脸,沉静得像一朵茫然无措的水仙花。她一面等候狂乱的心从噩梦中平静下来,一面研究他脸上的轮廓,猜测他梦境里的形影。珠灰色的丝带已经成为脸孔的一部分,这使得他的面容总带有某种捉摸不透的距离感。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将带子拉下来,看看那双除了母亲便无人可以注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