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也不能解释,为何从那遥远黑暗的虚空里,会传来这曾经如此熟悉的回答,他们甚至不能分辨,这究竟是真实的声响,还是内心深处的某种颤动。但那一刻,他们都相信,瑶姬的确在黑暗的彼方静候着他们。
“走吧,朱宣,我们过去。”她牵了他的手,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飞奔。
这是一间阔大的石穴。四面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仿佛一间书房。地上有一小块包裹婴儿的羊毛毯子,仿佛片刻之前,还有人在这里半卧着看书。当年,在这样寒冷的密室里,瑶姬就是用这个东西包裹朱宣的吧?
朱宣看着这些东西发愣。
婵娟忽然感到一阵焦灼。回头一看,天火已经蔓延了进来。靠近门的那一排书已经被点燃,纸张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她狠狠拽了一把朱宣,拖着他向石穴另一头冲过去,但并没有出路。朱宣道:“再用‘无踪门’吧。”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进入白茫茫的空间,却仿佛是闯入了一场大火。梦比丘峰地下的岩浆在燃烧,他们用避火罩护住周身,仍然感到热浪舔噬身体引起的灼痛,裸露出的皮肤似乎被烤得咝咝作响。朱宣想了一个办法,跟婵娟紧靠在一起。两人的避火罩重叠起来,把热浪推到了稍远的地方。烟尘迷住了眼睛,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脚下一松,两人先后跌倒在岩浆的热流里,向深处滑去。朱宣奋力挣扎,然而那岩浆的漩流有着异常强大的吸引力,将两人的身体牢牢吸附住,拖向世界的最深处。
“完了。”朱宣心想。虽然避火罩的咒术仍然保护着他,一时不至于化为灰烬,但感到渐渐无法呼吸,他想起了婵娟还在身旁,想要抓紧她,才发现她早已伸出双手将他的臂膀握得死死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忧虑忽然都消失了,岩浆五光十色,如虹霓极光如轻梦如醉语,透过炽热的色彩,是婵娟清亮的一双眼睛……那就这样吧,他想。
忽然,他感到身体一轻,飞了起来。猛烈的冲撞让他头晕目眩。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雪白的翅膀,就晕了过去,梦中还是死死抓着她的手……
醒来的时候,他们在一片雪地里,仰面躺着。衣服被雪水浸湿了,又重新冻起来,在背上结成硬硬的一大片,仿佛是躺在冰块上。两人都没有说什么,缓缓地活动着冻僵的身体,许久才找回一点儿生气。
婵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看那边。”朱宣轻声说。
他们站在梦比丘峰下面,看那个瑰丽的巨大城市纷纷崩塌,犹如风卷落叶,冰雪在沸汤中融化,清晨梦境被日光破开。山崩引起了火山的喷发,岩浆如火树银花绽放,卷舞了大块的废墟碎石,在空中落花飞雪一般翻滚。冰帝国死去的亡灵们纷纷苏醒,将生前不曾来得及销毁的华丽遗物挥霍殆尽,于最后的盛筵中狂欢。毁灭的天火,烧红了半个天宇。天阙山万年不化的冰川,似乎都流淌出滴滴殷红的泪水。
婵娟的头发上,沾着一片雪白羽毛,朱宣小心地摘了下来。
“是谁救了我们呢?”婵娟喃喃道,“是风黎还是风撷?”他没有回答。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他在拥抱着她。他伸出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并且把头颅埋在了她的颈窝里面,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背上的冰在体温中融化,慢慢渗入肌理。她想,他幼年时代的所有记忆,都随着那倾倒的城,永远消失不见了。于是她转过身,把他拥入怀中。
天黑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洞穴,恰可容身,只是依然略有风雪灌入。婵娟开始支帐篷。泥土冻得铁硬,为了埋下帐篷钉子,朱宣不得不用匕首挖开冰块,手冻僵之后,差点儿连绳结都打不起来,但总算赶在黑暗完全降临之前,将帐篷弄好。两人钻了进去,里面狭小不容侧身。好在总算比外间略微温暖些,不至于半夜冻死在这大雪山里面。
“明日我们去莺歌崖吧。”朱宣说,“光绎会去莺歌崖接我们。”
“霓络的弟弟么?”婵娟说,“但其实我们现在还算安全,不用他接,就可以自己回去,上莺歌崖会不会反而绕远路了呢?”
“是可以,但是光绎碰不见我们会担心。”
“嗯。”她握着他的手,听见他呼吸微稳,似渐渐入睡。她却疲劳困顿,难以入眠。外间的风声却越来越紧逼,长夜不知何时能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似是半醒半寐之间,她听见有人说话。“哇啦啦啦……这里竟然有两个活人啊!”她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太好了,都饿了几十年了,让老娘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