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独的。”她对自己说。而此时,鸟灵还在不远处,盘旋不去。
五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走到莺歌崖,一路上都有鸟灵跟踪追击。白天他们用咒术击退攻击,夜晚朱宣就用无声障护住婵娟。就算是掩耳盗铃,听不见那样可怕的声音她也就多少松弛些,可以略微睡一会儿觉。
在莺歌崖上,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战斗,打死了将近十只鸟灵。魔物们在抢食了死去同伙的尸体之后开始撤退。大概是对追了三天都没有吃到嘴的两个人终于绝了念想,鸟灵们抖抖翅膀,黑压压地朝南方云中城飞去。
莺歌崖极冷。他们赶在天黑前支好了帐篷,将毯子裹在身上,并肩躺下。没有鸟灵侵扰的夜晚,两人反而无法睡着了。婵娟盯着帐篷的一角,说:“我好像看见萤火虫了。”
“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萤火虫?”他说。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你不会是幻觉吧。”他轻声笑着,还是再次起身,将头探出帐篷又缩回来,“放心,外面什么也没有了。”“可是,真要有萤火虫……也挺好的。”她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下的河谷,她曾经见过那种腐草中的生灵,还听到一曲古老的歌谣,关于夏日里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在唱什么?”朱宣问,“很好听啊。”
于是她将那首歌又哼了一遍,声音轻细如丝,将空中些微的暖气紧紧缚成甜润的一团,再不游移。直到歌声消散,长久而凝滞时间里,他们都能看见雪白的漫天花雨在眼前缤纷不绝,带来某种宁静的气息。沉下心来仔细分辨,却是彼此的呼吸,在耳边吞吐着、温热着、起伏着、纠缠着。
他逼近的身体很沉重,令她觉得莫名奇异。她一向觉得,他应该轻如飞羽,乃至无色无形,虽然这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天色微亮,婵娟就睁开了眼睛。寒冷的天气令她习惯于早起。风雪已经停了,天空是不掺一点儿渣滓的湛蓝,一两颗残星点缀其间。朱宣还在做着香沉的梦,她小心地整理他松乱的衣衫,唯恐动作太重惊醒了他,而后又把毯子给他盖好。
有个别样的影子跳入她的眼里。她已经掩上了衣领,掖好了毯子。直觉告诉她没有什么,不用察看了。但是另一个不甘心的声音,似乎又在怂恿她,这个东西为什么有些眼熟呢?
她轻轻地掀开毯子,就像一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孩子,明知道不应该,却偏要打开魔盒看看,里面躲藏了什么样的一个小妖怪。
看见了,红色的。红莲海底的珊瑚,琢磨成圆润的珠子,镶成耳坠,在美人洁白娇小的耳垂上摇摆仿佛打秋千。这记忆并不遥远,清晰而深刻,就像是昨日才见。而今日它被红色丝线穿了,挂在他的脖子上,藏于怀中。
就像什么也没看见,她仍然极尽轻柔,将他的衣领扣好,毯子围得毫不透风,帮他掠了掠凌乱的头发,甚至想要拉下他的丝带看看他的眼睛……她没有,只是悄悄钻出了帐篷,拼命吸着冰凉的空气。
早晨第一片日光把积雪的莺歌崖染得瑰艳无伦。她慢慢地走向崖顶,那里有一个观景的亭子,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遗物。由于接连几日失眠,此刻她有些步履蹒跚,刚刚跌坐在亭子的长椅上,便开始大口喘息。
日出云海,霞光万丈。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头脑里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她发现,跃出云霞的那轮红日也变成了一粒珊瑚珠子。那珊瑚珠子饱吸了云水,越涨越大,直到占据了整个天空,并且不停地摇晃。
她吓坏了,“哇”地哭了出来。哭完以后,她双手抓起两把积雪,狠狠地压在眼睛上面,试图用冰雪把红肿和泪痕逼回去,不要让人看出来。
但她竟一点儿也觉不出雪的冷,就像觉不出风从耳边吹过,沙从指尖滑落,笑容从唇角浮出,所有的时间都跌成碎片化作烟尘……然后她明白了,是自己身体变冷了,从足跟脚趾到眼角眉梢,都冰冷彻骨……
回帐篷的半路上,她看见雪地里白骨支离,混合着零碎腐肉和干涸发黑的血。怔怔地瞧了半天,想起这是昨天被他们打死的鸟灵。这种邪恶生物的眼睛很特别,即使在他们死后,即使被啃食殆尽,残留下来的眼球依然会在暗夜闪闪发光,像不息不绝的怨气。这就是昨夜的“萤火虫”……
忽然一阵恶心,她蹲在那具骨骸前,拼命地呕吐,要把身体里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吐出来。
“婵娟姐姐,你不舒服么?”她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便站起来。来人是光绎。这修罗公主的弟弟,果然在三十天之后的一大清早,就如约上山来寻找他们。她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儿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