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淅雨宫,总算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她不负太妃的期望,每日苦苦钻研棋艺,务求这个保护伞能够名正言顺,从而更加长久。求生的压力是如此强大,竟生生把一个资质平庸的小家碧玉,逼成了神童高手。

可惜现在,世界又一次颠覆了。

天黑以后,人渐渐地散了,似乎青王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仔细倾听,没有半点儿他人的气息,长闲宫变成了一座空宫。她在宫中小心地游走,心想还是先出去比较好。但是她出不去。那些角门锁得死死的。她努力地攀上一棵树,想要越墙而出,却惊讶地发现,墙上的空气变得像铜墙铁壁一样。她有些惶恐地想起这可能是巫术,很多年前,她的堂姐婵娟就曾经学习过这种可怕的东西。她很向往,却没有机会去学,这是身份高贵的人才可以接触的秘密。

她只得放弃,仍旧躲回去,累得睡了一小觉,直到被饿醒。这才想起,这担惊受怕疲于奔命的一天,她不仅什么都没吃,连水都没喝一口。现在这所空官里面,应该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了。她想起太后的灵柩之前大概会有些供品,于是小心地摸上了灵堂。摸到了一个馒头,一口咬下去,忽然噎住了……

其实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熏陶,她再也没有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尤其是在死人面前拿东西……她以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像堂姐婵娟那样的淑女……馒头的味道有点儿苦,她木然地把它咽完,决定还是先去想想怎么活下去。继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冬太妃应该会过来救她。然而谁想到春太后竟然走得这么快。现在太妃也自身难保了吧,谁知道她在做什么呢。

那么,太妃吩咐要找的那件东西,她还找不找呢?

还是找找吧。如果没有机会混出去,很可能死路一条。再多的馒头也不够吃的。如果她如此幸运,竟然找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不是生存的机会就要多一些呢?

她知道太后的寝宫就在后面。早上她还在那边下棋,留意到有极深极阔的大床,还有成排的箱笼和橱柜。整整一面墙的百宝格子。上面摆满了古玩珍宝。这些都是可以细细搜寻的地方。而今晚,这长闲宫中,只有她—个人,她可为所欲为……

5

凉月疏星,闲闲地挂在城楼角上。

这一晚的郢都注定不会安宁。崔迤从浴桶中爬出来,慢慢擦拭身上的水珠。窗缝里漏着凉风,丝丝缕缕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他却不觉得冷,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只是没个着落。崔夫人见状,把床头叠好的衣服捧了过来,抖开,一件件给他披上,深衣、直裾、比甲、腰带。夫妇俩熟稔默契得像一个人,连多的话语都没有一句。

崔夫人慢慢地为他梳头,然后将头发束起,包好方巾,又捧过来一顶远游冠。崔迤将帽子戴好,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和厌恶。于是他立时站起身,接过外套披上,又找起马靴来。

“这就走么?”崔夫人呆呆道,“不是说,天亮之前才出发?”“我要先到白府上去,跟首辅大人告别。”她的丈夫闷声说。

她看见他穿好靴子,走到门口,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马缰。“你还会回来么?”崔夫人忽然大声问。“别说傻话。”崔迤一面漫不经心地应承,一面往门外走。崔夫人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崔迤这时若回头,能看见妇人眼里浓重的幽怨。

“别忙,”崔夫人说,“先去跟你弟弟道个别。”崔迤皱了皱眉头:“有那个必要么?”然则还是滑下马,朝西厢走去。

“阿逦,你还没睡么?”门虚掩着,透出一绺暗红的灯光。崔迤推门而入,满室药香扑面而来,几乎把他熏倒。“阿逦,你又在弄这些……”

灯下的青年抬起头。崔迤看见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习惯性地涌出一种生冷嫌忌之感。那张脸因为少见阳光而苍白透明,笑容是客客气气的,又有些谦卑和嘲讽。

“阿逦,我要走了,去桃源郡办点事情。”崔迤说。“去多久?”“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你在家里,跟你嫂子好好相处,不要生事。”

“我听嫂子的话。”崔逦道。崔夫人倚在门口的,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崔逦又道:“哥哥去这么久,是不找到那个女人,誓不甘心了?”

“事关重大,是一定要找到。”

崔逦又笑:“我真羡慕哥哥。”“搏生死的事情,有什么好羡慕的?”崔逦慢慢道:“当然羡慕啦。可以顶着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的妻子扔下,去寻找多年的梦中女神……浪迹天涯,找到为止,多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