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的什么?”
“文斓只说是太后不愿意被继续关着,在那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那么多人看着,太让人难受。太后要出去透透气。主上不让,很多人劝,于是越吵越厉害。最后太后呢……”她忽然笑了笑,“她本来病蔫蔫的,连坐都坐不起来了。这么一吵,忽然来了力气,跳下了床。跟前服侍的人没料到她会这么做,都呆了,就看到她冲出门去——你知道自打她病了以后,长闲宫就换了一个死沉沉推不开的大门,怕她跑了。她竟然也就单凭自己的力气,一把将那个门给拽开。那天主上去看她是骑着马去的,她看见停在外面的御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跨了上去,一挥鞭子,直奔宫门外昔辉堂去了。谁也拦不住。”
“她——骑马?”卢隐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骑马了。”冬太妃叹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看过她骑马。”甚至,还能想起她会骑马这个事实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了。接近三十年的后宫生涯,桂室兰房,勾心斗角,消磨了所有曾经的少年风华。谁还记得当年海疆上驰骋碧波、不让须眉的白定侯大郡主有着怎样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呢?
各自低头想了一会儿,卢隐又问:“为什么要去昔辉堂?”
“看天罗花呀。”冬太妃说,“往年先王看天罗花,常带她一起去。”
“她怀念先王了。”卢隐说。
“大概是吧。后面的事情,我就是听昔辉堂的人说的了。你知道,这个季节,天罗花根本还没有开放,树上只有一颗颗淡青色的花骨朵儿。看园的人看见烟尘滚滚中,一骑骏马踏着围栏就闯了进来,已经是吓了一跳。再一看见马上的人,竟然是太后,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来也怪,太后本是极虚弱了,骑了半天的快马,竟然精神十足,连大气儿都不喘一下,就吩咐看园人在天罗花树下铺上毡毯,安置躺椅,她就坐在躺椅上面,静静地看着那花树,然后……”
“然后怎么呢?”“然后天罗花就开了。”“什么,天罗花开?”“天罗花开了。那守园人告诉我的。仿佛为了送太后一程,那些淡青色的花蕾,忽然间就长大了。像是四月的风吹着,千枝万朵地绽开,开得春光明媚,姹紫嫣红。然后卷过一阵东风,又纷纷飘落,像下了一场绯红的雪,所有的雪花都飘到了白雍容身上,把她打扮得像一个新嫁娘……等宫里面的人总算赶过来,太后已经……闭眼了,就像在花雪中恬静地睡了过去。要是……”这一刻,冬太妃的神情不像红颜渐老的女子,倒像一个天真女孩儿,满是迷茫的向往,“要是我能这么死,就好了。”
“说什么呢,”卢隐连忙打断她,“有我这个太医在,你长命百岁。”
“那你说,太后为什么会死?”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由得我吗?”卢隐叹了一口气,“再说了……关在那样闷的屋子里,等同于囚禁,谁受得了?好人也憋死了。”
其实,冬太妃也是相当了然。过了一会儿,又说:“文斓还在信里面写,仿佛………‘仿佛什么?…‘仿佛我去过之后,太后就下定决心,不再忍受了。所以就跟主上翻了脸。”
“应该不是那样吧。其实,今早你去不去都无所谓了。”卢隐道,“在门口遇见。我就暗示你,不用进去了。这么去一次,徒然惹人怀疑。”
“我知道,”冬太妃说,“我知道我不用去,去了还会惹麻烦。不过,我想太后始终还是想最后见我一面,才能够放心。而且,我也希望能够见到她。你不明白的……这是女人之间的感情。”
卢隐摇头:“女人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听见这话,冬太妃莞尔,向他晃了晃空了的杯子。他默契地接了过去,又为她续上一杯:“不过你还是千万小心。主上那么精明的人,你那些什么探病啊,传书啊……都是危险的事情。下次没什么要紧的,让文斓别写那么长的信。”
“没关系,那绝对安全。”她眨眨眼睛,狡黠一笑,“我让她用白花酸浆草的草汁儿写下来的,外表上看就是一块普通丝帕,拿回来以后再用紫兰瓜的汁水一浸,字就显出来了。这个配方虽不稀奇,可是某人告诉我,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是吧?”
卢隐听她这么说着,忽然间就有些尴尬:“没想到你还记得。那可是我们十五岁时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啦。”“当然记得的。这也是当年用过的东西嘛……”冬太妃轻笑了半天,忽然低声说,“我全都记得啊……连你都忘了的j事情,我也还会清清楚楚地记得。”
茶水有些冷了,她搁下杯子,木然地站到窗前。不再说什么话,“也不回头,只是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夜。他亦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起身站在她背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一只手,欲落在她纤瘦的肩上,却又放不下去,只是那么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