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像是从前大户人家的私宅,大概是在前朝的屠杀中灭了门,府第却被卖给了生意人,做起烟花生意。只是因为专门接待有身份的贵客,依然保留了从前淡泊雅致的格调,不是熟客便休想进入,就算不小心进来了,也断然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所在。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看见了藏在密林中的一处湖水。水面不大,上有一个青竹搭建的水榭。虽然是无风天气,水榭四面的竹帘仍然是垂到了地上。透过帘子,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笙歌袅袅不绝,像是在掩盖着什么声音。“到了。”崔迤想。

“进去进去,”白岐山催促着他,“客气什么,都是熟人啊!”

果然都是熟人。崔迤行过一圈儿礼,便被白岐山拉着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将房间中的人一一打量。太傅章昌耳、刑部尚书罗七芾……果然,小半个朝堂的人,下了朝就都往这边来了。

每人身边,皆有美姬作陪;端茶倒酒,款语殷勤,席末也有一班丝竹伺候着,弄着一些雅致悦耳的小调。但显然,此刻没有人的心思在女乐上面。崔迤进来之后,白岐山挥了挥手,于是那群姬人游鱼入水一样地散开出去了,丝竹的声音却更加响亮。

“我要向崔先生敬酒,”谏官诸飞率先站了起来,“今日崔先生在朝堂上面,为劝谏主上而慨然陈词,触怒龙颜尚奋不顾身,真是令我等佩服不已啊。”崔迤的脸“刷”地白了,然后又渐渐发红。

“怎么回事?”白岐山一听来了兴致,“有这等大事,我竟不知?你们这些朝官,瞒着我这村野佬儿哩。”

旁边就有人说了:“今儿一早,主上又提起非城的事情。你们知道,新国都里面的王宫修得差不多了。可是今天,主上说,有个叫蜡茉的中州人提供了一张新的设计图纸,他看了很是满意。要求扩建新王宫,在地下挖一个人工湖,湖里再修建一个跟宫殿一模一样的水下宫殿。”

“修水下宫殿干什么?”白岐山骇然道,“他想招待碧落海的海皇过来走亲戚?”

“是啊。”原先说话的那个,正是工部侍郎唐陌。新国都非城的建设,大半是由他负责的,“当时我就说,这水下宫殿非同小可,光是挖个坑引个水,就得至少半年时间。而且将来地下施工,人员伤亡也很大。这么大的代价,请主上三思。”

“主上怎么说?”

“主上只是笑笑,说,人员伤亡也要考虑吗?又不要你亲自砌砖抹墙。施工半年来,你什么时候短过民夫?死了多少,我照数补给你就是。”

自岐山倒抽一口冷气。

“主上说了这种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唐陌道,“这时候,主上忽然又问,“你们知道我们的都城——郢都,为什么叫做郢都吗?”

“这还用问。郢都这个名字,是高祖威烈王定下的。郢是我们青族的发源地的一处小小村落,威烈王的故乡啊。这谁不知道?”白岐山道。

“主上说不是,”唐陌苦笑道,“主上说,其实郢都不是郢都,而是影都!是影子城,是飞鸟之城的镜中幻影。”

所谓飞鸟之城,是外族人对冰帝国首都比丘京的称呼。

“也是……”唐陌喃喃道,“根据记载,郢都在兴建之初,的确参考了大量比丘京的规模和设计。王宫的主要设计者,也是一个冰族人。可是,主上说,他不喜欢这样一个影子城。我们青族早已强大,冰族人泰半沦为我们的仆役甚至阶下囚,我们不应该还住在冰帝国的影子里面。”“主上啊……还真的是跟冰族人较上劲儿了。”

“主上又说,”唐陌继续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新的都城命名为城吗?”

“为什么?我们都觉得挺奇怪,还不如叫‘是城’呢。”

唐陌点点头:“身为非城的建造者,我也很想听听主上对这个新国都的真实想法,于是请主上说明。没想到……他说了一堆很奇怪的话。

“奇怪?”

“是啊,什么是非啊,真实啊,镜子啊,影子啊……”唐陌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主上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想法的人。但我只是一个修房子的,我还真是听不懂主上说的这么些话。反正他最后的结论,就是——非城一定要修好,水下宫殿也很有意义,是一定要修建的。”旁边有人接过话:“你没听懂,我们大家也都听不懂。其实我看,哪儿有那么多说法啊……主上他,其实就是想跟冰族人过不去嘛,借修建新王宫的机会,把他们全抓去做民夫,慢慢被劳役折磨死。”

唐陌沉默了一下,道:“那些冰族人在非城挺苦的,因为不适应吧……也死得特别快。现在每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却只有稀粥咸菜。有时候我都看不下去,请负责物资的人给多调点儿粮食。结果人家说,主上特意吩咐过,不能给冰族人吃饱,否则他们就该偷懒了,所以口粮定量还得减减。真不知道,主上怎么就这么恨冰族人,非要置之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