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能顺利,我也替你高兴。”顾莫杰没有犹豫,一口就把三两一杯的红酒干了,“其实,你刚去的时候,我就料到了,好莱坞不好混的。怕打击你信心,当时没敢说。现在你能自己体会到差距,那就最好。中日韩的音乐原创能力,和英法语的文明是有天然差距。”
宝儿的酒量在妹子当中还算是很不错的,不过和顾莫杰相比也就伯仲之间。三两红酒下肚,脸色便泛起一丝酡红。她抿嘴一笑:“你这算是逆向民族主义?要是让中国的键盘侠们听到你这种自我贬低,说不定又要起哄了。”
“客观条件摆在那儿,实话实说么。我对民族主义的态度,一贯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有些东西,换个人我还不和她聊——说了她们也听不懂。”
“谁是夷呢!”宝儿故作忿忿地瞪着眼,直到把顾莫杰瞪得眼神闪烁,她才恢复俏皮地问:“然后你就觉得我肯定能听懂?”
顾莫杰微微一愣,自己也颇觉自嘲:刚才好像真说错话了,中国人在韩国人面前谈“东夷”,怎么都觉得别扭。
他莫名心慌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是难得的、懂得多语种歌曲创作的人,应该有理解我后面这些话的积淀基础。”
宝儿正色道:“那倒要恭聆高论了。”
顾莫杰吃了两口杂果沙拉,侃侃而谈:“这个问题,要从每种语言的音律潜力说起。汉语的字眼,无疑是天下所有语言里最精粹的——比如,古人的五言、七言的绝句、律诗,短短几十个音节,表达了多少信息量,多少意蕴。换成英法文的十四行诗,得写成多累赘,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日语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汉语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诗作词、意境也最辽远的语种。只不过,上帝开了一扇门的时候,都会关上一扇窗。单纯靠文字就能传达出来的意境太丰富了,古代汉人就不容易在配词的音律上琢磨太多。所以宋词每一个词牌名,配一个曲调就够了。要表达不同的内容,只要靠换词就能解决,根本不必换曲子。
后来为什么有元曲?就因为蒙元是蛮族入侵。崖山跳海,古韵断绝,汉文的表意能力下降了,只能用曲调的多变来弥补。
而古汉语传入日韩后,产生的衍生品是什么?汉诗,和歌。诗,要用汉音读。而‘和音’只能用唱的,只能作‘歌’,才能弥补单纯阅读时美感的缺失。”
宝儿会心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单纯读起来越没有美感的语言,就越需要音律去弥补,就像瞎子总是听觉特别灵敏。日语读起来不美,累赘,所以作曲的需求自然比汉语多,到了现代,哪怕西化了,还能出久石让这样的现代音乐创作大师。而现代汉语音乐发端的时候,往往还得先翻唱日系歌打基础。而拉丁语系的语种,其实表意浓度不如汉语,但又比日语高,属于比较中庸的语言。这样的文明,既容易发展出诗人词人,也容易发展出作曲家。好莱坞的竞争又激烈,自然百花齐放,牛人辈出。”
顾莫杰爱抚地摸摸宝儿的秀发:“很聪明,都能举一反三了。”
“我就是做这个的诶,当然感同身受了——倒是欧巴这样的圈外人,每每能说出这样高屋建瓴的话,很让我惊喜呢。有时候就觉得明明眼前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却偏偏捅不破,然后你一下子就帮我捅破了。”宝儿噘着嘴,抿了口酒,继续说道。
宝儿噘着嘴,抿了口酒,继续说道。
“在日本创作这几年,就感觉作词越来越僵硬,那些不受束缚的创意,没几下就用光了。有时候为了凑韵,还得付出词不达意的代价,要么就干脆在歌词最高潮的时候插英文。到后来歌的质量完全就是靠曲子在撑——你最熟的《valenti》、《ter-love》、《圣诞快乐》,都这样,一到高潮就插英文,否则词都没法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