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正文完结

曲锦萱无有片刻愣怔与意外,她当即笑意温和地与姜洵说道:“既陛下仍守旧诺,许民女带走霄哥儿,民女亦该守诺。陛下往后挂念霄哥儿了,可唤人去信,民女会让徐嬷嬷带着霄哥儿入宫的。”

说完这些,曲锦萱便又对姜洵福了身:“谢陛下荣恩,那民女这便走了。”

苗钧水愕然:“姑娘这便走了?”

曲锦萱泰然答道:“我东西并不多,霄哥儿常用的,昨夜也让巧茹收拾好了。旁的东西,别苑里头仍留有。我们不过离了别苑数月罢了,想来也并不妨碍用使。陛下既已醒,想来也不再需我照顾。况如陛下所说,我确有事要处理,亦不更多留。”

这下莫说苗钧水了,就连姜洵,也很有几分错愕。

须臾,他目中攀上几许苦意。

只听丁绍策说了两句,便连夜收拾了东西。

果然,她就这般迫不及待想离开他,离开这宫里。

“请陛下保重龙体,民女告退。”

“苗常侍,就此别过。”

曲锦萱逐一福身告别。

姜洵紧紧握住掌中肉乎乎的小拳头,咬了咬牙:“你、你就不能多留几日?”

曲锦萱音调绵婉:“陛下若舍不得霄哥儿,民女可先将他留在宫中陪伴陛下。”

倒真是通情达理,极好说话。

心间挣扎了又挣扎,姜洵牙关紧扣,额侧青筋牵牵连连地鼓起。

少顷,他闭起眼,把心一横,松开了姜明霄的手:“去罢。”

才来没多久又被娘亲抱起往外走,姜明霄在曲锦萱肩头急声乱唤:“阿爹阿爹!”

儿子的唤声敲在耳鼓之上,姜洵睁开眼却不敢看向外走的人。

他置于身侧的手指缓缓收拢,两眼发直般地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整个人冥冥然,胸中震起丝丝缕缕的凄痛。那阵凄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冲向胸腔左下侧时,忽有剧痛袭来,紧接着,便有一口腥甜涌上喉腔。

鲜血喷出,眼前倏地变黑。于晕厥前,姜洵的耳旁,响起苗钧水惊声高呼:“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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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浮荡荡,似被潮水冲攘。

姜洵似是被抛入一片虚无的黑寂之中,连那潮水都无有声息。

就那般仰躺着,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飘了多久,姜洵的耳边,忽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他眉间微动,眼皮颤了颤,缓缓睁了双目。

动静来自枕畔,姜洵侧了侧头。

脸蛋红扑扑的小娃娃正躺在他身边,用右手手掌在拍着自己的嘴,发出啊哇啊哇的搞怪声响。

想来适才,他便是这被样的声响给唤醒的。

小娃娃就这般自娱自乐地玩了会儿后,便把手放下。他张了张嘴,试图用舌头去舔自己的鼻子尖尖。

几试未果,小娃娃放弃这般玩闹,伸懒腰般地将小手往左右一打,便正正挥在姜洵身上。

深重的恍神中冷不丁挨了下打,姜洵闷哼一声,吸引了小娃娃的注意力。

小娃娃歪了歪头,发现身旁的人醒了,便立马咧了咧嘴嘲他嘻嘻笑。接着,他拱起小身子慢慢挪过去,抱着姜洵颈子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阿爹……”

这般被抱着腻歪了会儿,直到脖侧传来湿乎乎的凉意,姜洵才彻底回过神来。只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闻得有脚步声近。

接着,床帷被人掀了起来,一张灼若芙蓉的俏脸,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陛下醒了。”

醒了,又懵了。

姜洵愣住:“你、你怎还在?”

“陛下不想我在?”气定神闲地挂将床帷拢上挂钩,曲锦萱坐在榻旁,眼皮微撩,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声:“口是心非的滋味如何?”

顾不上还在啃自己脖子的姜明霄,姜洵的目光,全然落在曲锦萱的腕上。

虽现下已被垂袖挡住,但方才他分明看见,她抬手去挂那床帷时,探出的一截皓腕之上,赫然戴着一只玉镯。

姜洵喉间发干,他死死地盯着曲锦萱的右手:“萱萱,你、你撩起袖子来,让我看一眼。”

“我若不呢?”曲锦萱言辞轻缓。

可纵是这样说,她却还是伸了手作势要去抱姜明霄。

这回,她右腕上扣着的那枚玉镯,被姜洵瞧了个清清楚楚。

半透明的羊脂玉,细腻无瑕,色澄透如清湖水,且那镯子外壁,缠着的一圈相绕的金雀花。

心念乍响,不知怎地,姜洵竟伸出手,紧紧捉住了曲锦萱的右腕,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都黏去那镯子上头。

曲锦萱不说话,也不挣扎。纵是姜洵力气之大,几要将她腕骨捏碎,她也任他捉着,任他盯着。

唇舌似被粘连住似的,姜洵喉结滚动了下,请求道:“萱萱,可否扶我起来。”

手腕被放开。曲锦萱先是把姜明霄给抱到另侧,接着,她扯过迎枕,弯了腰关圈住姜洵后背,将他扶着靠上了迎枕。

已是向晚时分,寝殿内燃了灯烛,那几处烛光交印着,在姜洵冰玉般的眸中,镀了一层釉色。

因为过于激动,好半晌,姜洵才出了声。

“萱萱,你、你可是、可是愿、”虽出了声,可话这般打着磕巴说到半途,一时间,喉咙又似被无形之物堵住般,姜洵脑中也跟着空白,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曲锦萱抚了抚怀中姜明霄软软的发顶,抬眸直视着姜洵:“陛下若连问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愿意。”

心间猛然一悸,姜洵立马以流畅许多的话语,问了声:“萱萱,你可是、可是愿意留下来?”

曲锦萱虽未说话,可眼神,给了他答案。

如云雾被春风吹开,巨大的狂喜之下,姜洵愣头磕脑不知所措:“你不怕我、”

“是怕的。”曲锦萱轻声道:“可陛下对我好,我看得出来。”

姜洵注视着曲锦萱,心跳无规。

在他的注视下,曲锦萱缓缓开口:“若当真能割舍得下,我早便一走了之了。宫里头伺候的人这样多,并不缺我一个。仅是愧疚,困不住我。”

她温声道:“陛下愿意为我赴死,我也非是泥塑木雕之人。这险,我愿意担。”

仿佛从隘暗的秘道奔至光明的洞口,仿佛元夕的烟花在自己耳旁炸响,轰轰然的动静之下,许久,姜洵才找到自己的心跳和声音。

“萱萱……”姜洵无比枨触,简直高兴得发了傻,心中似有被暖阳温过的溪水在颤动流漾。

他伸出仅能动的右手,慢慢将曲锦萱的右手执起,放到自己唇边,在那雪白莹润的手背,虔诚地落下一吻:“此生,我必不负你。”

本是极其郑重且动情的一刻,奈何姜洵忘了,旁边还有个姜明霄。

见姜洵拖着曲锦萱的手还碰到了唇,大抵以为姜洵是在咬曲锦萱,姜明霄手中一晃,便将个布老虎直直砸到了姜洵脸上。

不仅如此,姜明霄还自曲锦萱怀中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姜洵身边,软绵绵的小拳头恶狠狠地朝姜洵肩膀上招呼:“阿爹、打、打阿爹!”

气氛全然被毁,看着姜洵被儿子打到脸都偏了的狼狈模样,曲锦萱‘噗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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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眨眼一瞬,便是芙蕖盛放的季节。

前些时日吐的那口血,倒误打误撞排了些余毒,是以经过这段时日的精心调养,姜洵已能下榻,若拄着杖,行走并无大碍。

到底是一国之君,出征、平叛、中毒、养伤这段时日,许多悬而未决的奏章亟待他定夺。是以,在双手均能活动自如时,姜洵便开始在寝殿内会见臣工,处理政事。而甫能下榻,他便恢复了常朝,日日忙到脚不沾地,头却是沾枕即睡。

这日,丁绍策被唤了过去。

听完圣令,丁绍策立马叫苦不迭:“陛下饶了臣罢,过两日可是巧姐诞,臣这趟出了奉京,这没一旬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巧姐诞?”姜洵怔了怔,旋即敏感地截住丁策的话:“是后日?”

丁绍策点头:“正是后日。还请陛下开恩,体谅臣这寡汉,另派旁人去罢。”说着,他嗐声叹气,不无幽怨地望向姜洵:“陛下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您哄得美人归,臣尚在挣扎,巧姐诞这样特殊的日子,臣自然要约一约乐阳了。”

听了丁绍策的话,姜洵单手扶额,苦笑了下。

饱汉不知饿汉饥?真论起来,他也是个饿汉。

虽将人哄回了身边,可那同榻而眠的事,他是提都不敢提。

“行了,这桩事,朕寻旁人去办。既是七夕这样的好日子,朕自然不做那拆鸳鸯的事……”话音陡停,姜洵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朕忘了,你与乐阳还未和好,不算鸳鸯。”

丁绍策嘴角抽了抽:“陛下可否有些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