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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回到甜井巷的家,荣飞将沃尔沃停在院子里,看看时光还早,再有一个钟头,他会去接甜甜和邢芳。他周末一般都会回到甜井巷与家人住上一晚,平时则住在棉花巷。

他先到厨房看了一下,厨房兼餐厅没人在,还没有开饭,但晚餐已摆上了桌,菜肴和馒头罩在绿色的纱笼里。

穿过北院到奶奶住的中院,见母亲和几个纺织厂的老伙计正坐在丁香树下聊着合资的事。其中小秀的母亲李志梅也在。

看到荣飞进来,李志梅喊了声小飞。

“李姨好,阿姨们好。”荣飞打了个招呼。准备进奶奶的屋子,“你过来,我们问你点事。”李志梅的嗓门很高,其实纺织厂的女工们嗓门都很高,这也是职业所造成的。因为车间的噪音太大了。

“有事?”

“小飞你路子广,知道不知道我们厂最后会怎么办?”

“不知道。不是终止与恒运的谈判了吗?”因为职工的强烈反对,恒运与纺织厂的合资也搁浅了,这个情况荣飞早就知道了。

“谈判是停止了,但厂里又没钱了。”李志梅说,“听说厂里研究要工人集资,算股份,是不是真的?”

这也是老套路了。市里给纺织厂搞来的银贷荣飞是知道的,纺织厂从年后靠着这笔钱又运转起来了。劳资科曾通知魏瑞兰上班,但当时弟媳黄晓敏快生产了,而且歇了几年的她也不想去上班了。荣之贵更不去了,有他的古董摊子,哪儿也不去了。

“李姨,我怎么知道你们厂的事?集资入股也是一个办法,大家不是都不愿意卖掉厂子吗?”荣飞笑着说。

“可我们哪有钱啊?可不是都像你妈一样生了个好儿子。”另一个矮胖的阿姨说,“听志梅说你认识市长,能不能不集资?纺织厂给国家做过多大的贡献啊,不能因为这几年困难了就忘了过去吧?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攒点钱要给儿子娶媳妇,我们这帮人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说这辈子,啊,钱也没挣上,罪也没少受。临到快退休了还要集资,集个屁的资啊?”

“小飞,你们这一辈就数你出息了,能不能跟领导说说,不要集资了?”

女人们在七嘴八舌。

荣飞理解母亲同事们的心理。他们大部分是在五八年大跃进中从农村招入城市的,经历了六二年的压缩城市人口而留下,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吃苦耐劳,凭着这点得到工厂的肯定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城市人。她们大多有二个以上的孩子,这辈子确实是钱没挣多少,苦可没少吃。她们短视,自私,有时还显得贪婪。她们大多对变革带着怀疑的态度,咒骂工厂却又热爱工厂,不愿意将自己服务几十年的企业卖掉。她们将手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攥得紧紧的,总在盘算着家里的大事,儿女的成家,父母的养老以及其他,不愿意拿出来搞什么集资。

母亲在她们中显得自信,从容,“我跟你们说了好几遍了,不要听风就是雨,一是厂里的政策还没有出台,二是集不集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