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坐了这许久,她有了隐约预感,如果朱裴策真如赵靓溪所说,有急事找她,不会把她晾在此地这么久。

更何况,要商谈要事有许多地方,私人屋宇绝不是最佳地点。

她多半是中了赵靓溪的圈套。

想到这里,她脚下步子加快,就要迈出屋门。

哪知道赵靓溪忽然回身拿起了什么,跑过来扯住她的衣衫。她被扯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时,腿窝处不留神被狠狠踹了一脚。

她才勉强稳住的身形顿时失去平衡,往一旁的楠木椅子扑去。

与此同时,赵靓溪不知往她手里塞了个通体温润的物件,她下意识地去抓,却终究晚了一步。

“叮叮”几声脆响,手中的东西触地碎裂,散了一地。

林晞顾不得膝盖与手肘的疼,往地上看去,入目就是满地的粉色玉镯碎片,以及镶嵌其中的金片。

她脑袋“嗡”的一声,想要起身,就听身后赵靓溪焦急的呼喊:“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晞公主执意要进殿下房间,溪溪怎么拦都没用。就在方才,他还摔坏了殿下珍藏的粉鐲子。”

朱裴策本无甚表情,听到粉鐲已碎,顿时变了脸色。

他大步跨入屋内,就见一身粉色海棠裙的少女摔倒在地,身侧粉色的碎玉散了一地,正是他从雪地带回来的那一只。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杀气骤浓,言语像淬了冰:“林晞,你不怕孤杀了你吗?”

林晞从未见过他如此怖人的模样,才支撑起的身子一软,又倒回了地上。

脚腕一阵钻心的疼让她蹙紧秀眉,那双含情惹雾的水眸红了一圈,望进男人饱含怒气的眼:“若我说,此地是赵姑娘引我来的,这镯子也是她塞给我的,殿下可信?”

这娇柔可怜的样子,让朱裴策看得心口一痛,遂将目光挪向身侧的赵靓溪。

“殿下,晞公主简直栽赃陷害!”赵靓溪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胆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分辩道,“殿下,若是我引她来此,动机何在?又为何如此巧合,殿下来到门口时,这粉色玉镯正巧在她手中摔碎?”

“溪溪只是一介女流,做不来这般神机妙算的陷害,倒是晞公主,明明故意摔碎粉鐲,意欲何为?”赵靓溪说着,也红了眼眶,“这镯子本就是当初溪溪留给殿下的唯一信物,定是公主心中觉得碍眼,打定主意毁了它。今日种种,是真是假,我的婢女素心看得一清二楚,素心,你来说!”

素心闻言,脸色一白,连忙跪在一边,颤抖地伏在地上:“殿……殿下,我家姑娘所言……句……句句属实。”

朱裴策并不去看素心,反而将视线重新落到林晞脸上,她眼圈更红了,原先眼底的那点希冀的光,早已隐去,只留满眼灰敗。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小姑娘狠狠抱在怀中,再瞧瞧她身上究竟有无受伤。

真是疯了。

秦忠见素心浑身超常地发抖,心生怀疑,上前问道:“既是你看清了全程,可看到晞公主进屋后从何处拿了镯子,又如何摔倒砸碎镯子的?”

素心一听,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停了一瞬,才嗫嚅道:“好像……好像是从圆桌上拿……”

话未说完,赵靓溪一记眼刀瞪过去,急急地打断:“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时在门口守着,直到我出屋子才看到公主砸了玉镯又假装摔倒,你哪里看得到是从何处拿的镯子?还不快些说实话,没看到的便不要胡说!”

素心这才一个激灵,忙又改口,顺着方才赵靓溪的话又说了一遍。

秦忠脸色微变,他审问过无数高手,这明显的串供实在手法拙劣,殿下必定也已看出端倪。

看来这回,一定可以还晞公主一个清白了。

只是下一刻,朱裴策却走近林晞,居高临下地看着,语气森然:“林晞,你肆意妄为,嫉妒成性,这就是一国公主的教养?这玉镯既然是你摔碎,便也由你来捡起。”

林晞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想要争辩几句,到底还是闭了口。

一个被蒙蔽住心的人,哪里还看得到事实真相如何?

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心上人,即使赵靓溪说的都是破绽,他也愿意去做一个聋子瞎子。

既然如此,她说再多,也是枉费唇舌。

林晞错开与朱裴策的目光,说了声“好”,也顾不得腿上钻心的疼,伸手就去捡散落一地的玉镯碎片。

碎片边缘锋利,林晞本就肌肤嫩,不过捡了几片就已被扎出了血,鲜红的血和粉色碎片混在一块,触目惊心。

手上的疼尚在其次,只是心底连日来承受的委屈一拥而上,甚至有溃堤的趋势。

她不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泪,只能强行忍住,紧紧咬着唇瓣,将头垂得更低。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纤细白嫩的手腕,林晞茫然地望过去,言语瞬间带上哭腔:“王兄!”

林琅依旧是素白月袍,只是眼底似有疲惫,应当是匆匆赶路而归,他望着妹妹满手的鲜血,恨不得将赵靓溪与朱裴策碎尸万段。

他不过是带着顾潭沿路布下商线,为后来的一切设下铺垫。离开时晞晞尚且被朱裴策带离,并无异常。

怎的短短几日,就到了如此境地,更甚者,那跪地假意叫屈、与晞晞眉眼神似的女子又是谁?

心中闪过无数猜测,都被他摁下,此时任何事都抵不过,安顿好林晞来得重要。

他一手揽着妹妹的肩,一手从她腿弯下穿过,将林晞整个拦腰抱起,在她耳边轻哄:“别怕,王兄带你离开。”

林晞点头,将整张脸埋在兄长的怀中,铺天盖地的委屈再也忍受不住,热烫的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洇入林琅胸前的衣襟中。

她甚至有冲动,就这么让兄长抱着,一路回旭国,再也不要去厉朝和劳什子亲。

林琅抱着妹妹,感受着胸前大片热烫的湿意,也是万般后悔。

经过朱裴策时,他脚步一顿,与对方四目相对。

朱裴策方才静静瞧着一切,目光森森,林琅亦不甘示弱,神色清冷地回望,道:“旭国王宫教养甚严,晞晞绝对不会冤枉无辜,也绝不会承认未做之事。此事殿下若想彻查,旭国愿意奉陪。”

话毕,他不再看对方如何回应,抱着林晞大步离开。

澜沧阁内气氛一瞬间静默,朱裴策脸色铁青,站在原地既不开口,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秦忠瞧出气氛不对,忙上前对跪地的赵靓溪和素心道:“赵姑娘,此事殿下心中自有计较,还请姑娘先行回屋休息。素心,快不快把你主子扶起来。”

素心瞧瞧众人的脸色,连忙从地上爬起,又去搀旁边的赵靓溪,心虚地叫道:“姑娘……”

赵靓溪跪久了腿有些发麻,闻言怒目瞪了素心一眼,借力起身告退。

等走得稍远些,赵靓溪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她将素心一把推开,又上前拧住素心的胳膊,狠狠道:“臭丫头,刚才你露了破绽,差点就让林晞翻了盘,要不是我及时让你闭嘴,你怕是要把我的计划全弄砸了!”

她这一下用了全部力气,素心被拧得痛极,却碍着身份一点都不敢反抗,只能强忍着疼受着。

这么多日来的种种,让素心觉得她家姑娘性情大变。

以前主子虽然也会有与其他的姑娘小姐有暗中的较量,却也只是小动作。

而如今,姑娘回回出手都想要致对方以死地,实在可怕,她站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心中发苦,又想起方才旭国公主满手鲜血地捡拾碎玉镯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

这一回旭国太子能来救场,可下一回呢?

怕是争到最后,她家姑娘会把旭国公主活活整死!

想到这里,素心浑身被吓得一抖,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心口,她不敢再深想,遂忍着疼,安安分分地又去扶赵靓溪。

——

林琅一路抱着林晞回到寝屋,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榻上,用帕子拭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痕。

他拿过一侧的药箱,视线落到那双染了鲜血的手指,心口都揪紧了:“疼不疼?”

“有一点……”林晞垂下脑袋,浑身绷紧,由着王兄替他处理手指的伤口。

林琅知道她素来怕疼,已用了最轻的动作帮她清理,小姑娘却还是疼得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手指不住地往后躲。

“很疼吗?忍着点。”林琅眼里都是心疼,小心翼翼地上完药,用纱布包了,嘱咐道,“这伤口不能碰水,今日上的是旭国带来的药,据说厉朝有一种金创药,对伤口尤其有效,只需一晚就可以使伤口愈合如初,王兄一会儿就替你去寻。”

林晞鼻子一酸,泪珠子扑扑簌簌又落满整张小脸。

林琅叹了口气,替她擦着泪:“都怪兄长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去和亲。”

顿了顿,他又道:“晞晞,王兄再认真问你一次,想不想终止和亲。若你不愿再和亲,王兄会立即派人将你送回旭国,就算冒着两国交战的风险,王兄也不愿意你受丁点儿委屈。”

“和亲自然要继续,”林晞猛地抬头,水润的黑眸中满是坚定,“我是旭国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旭国,若我突然取消和亲,岂不是将整个旭国险于不义?”

“更何况,父王与王兄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有了旭国如今的地位,切不可因为我一人毁于一旦。”

她将近几日发生的事细细说给林琅听,只是说到那只粉色镶金玉镯的来历,林琅表情有一瞬间凝滞,很快又恢复自然。

林晞并未察觉,又道:“赵姑娘是定国公府的姑娘,王兄出面为我伸张正义肯定不妥,左不过她与厉朝太子两情相悦,中间碍着一个我担着太子妃之位,心中自然觉得不舒服。若她日后明白,我与朱裴策之间,只是因为两国结盟,并与男女之情,她应当也无甚好争的了。”

察觉到王兄错愕的目光,她大方地笑笑:“从前的确喜欢过厉朝太子,现在想想,大抵只是瞧上了他的皮相。若知晓他心中早就有心仪的女子,我想必连那点子浮于皮相的喜欢都不会有。”

“我们的晞晞值得更好的男子,”林琅将小姑娘的靠枕垫高一些,让她靠着更加舒服,又道,“若有一日,旭国能强过厉朝,兄长一定设法逼得厉朝太子与你和离,到时就将你接出厉朝王宫,再选良人为配,你可愿意?。”

林晞听着兄长的话,虽觉得不可实现,她亦不想再行婚配,却在看到兄长眼中的坚定与认真时,她点了头,笑着答应“好”。

——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朱裴策看完各地送来的急报,眉心微舒。

他走至雕花窗前,夜间冷风拂面,吹散他并不浓烈的睡意,对面的屋子黑漆漆一片,窗户紧闭,想来里头的人已经安睡。

他也关上了窗,将桌上那只托盘中的粉色碎玉倒进锦袋。

有些碎片上沾染了血迹,因为时间久了,已经由鲜红转变成了干涸的深红。

他的思绪一下回到白日里粉色裙衫的小姑娘,一边捡拾碎玉,一边强忍着泪水的模样。

心中也突然泛上来一种疼,让他浑身躁郁不已。

他亦知今日之事是赵靓溪栽赃陷害,可如今局势,他势必不能揭穿。

便也只能委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