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谢叙茫然。他抬头见桌前的人面色难看,也不便多嘴,只连连点头道:“噢……噢我是说,苻坚竟没杀朱序,反对他守城孤节大加赞许,竟以他为度支尚书,而那个叛变投诚的李伯护,反而丢了性命。”
“这倒是像他会做的事。”
小二收走地上瓷瓦碎片,谢叙说得口干舌燥,便又要了一壶茶润喉,哪知今日客座满,茶叶已罄,便提了一壶奶酒给他。未曾想谢叙这纤薄少年竟还是海量,咕咚喝了两盅,脸都没红,人还精神了不少,乍一听姬洛的话,想也未想便反问:“姬哥哥,你在长安时和那苻坚,真的很熟?”
姬洛却淡笑着摇了摇头:“与我相熟的是白慕生,却不是秦天王。”同样,霍定纯亦熟,风马默照面几次,也算熟,便是投奔长安的刘卫辰,也有几分交情,但若将他们视之为泉将,智将,甚至左贤王,那是想熟也熟不起来。
“白慕生是谁?”谢叙嘟囔一声,却并没有等到回答。
这时,有几位轻甲卫士打马从城中奔过,沙州多黄土沙尘,这一过,立时飞沙乱舞,两人以袖稍稍遮掩,忽听得几声尖叫,原是行人避让不及,被马蹄惊扰摔在了道旁。这些人背着行囊,都是形单影只的流亡人,那些骑士正眼未瞧,跋扈得根本没有停下。
谢叙这才从异国他乡的热闹风情中惊醒,胸臆里顿时塞满了惆怅:“那个客商跟我说,冠军将军刘波本要率军支援,可惜畏惧强秦,迟迟不抵襄阳,南武林因而为之震动,有许多江湖游侠儿自发前往作战,听说……死了很多人。”
姬洛垂眸。
谢叙并不详知他这些年来的境遇,只道他奔波于江湖,并未留意九州大事,乍然听闻惨烈战事,便和当初初到兵营的自己一般,心有不忍,于是好言安慰:“其实,其实这些年边境常有战争,敌我胜负各半,他们今次虽猛下襄阳,但之前斩姑娘投奔之时,叔父也曾趁机挥师,一直攻抵彭城……”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自己又先泄气,“虽然,不久前又被彭超打了下来。”
过了许久,姬洛才轻声一叹:“怀迟,你期望的天下,是甚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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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渐昏暗,姬洛结下茶酒钱,招呼谢叙随他一道去黑市。一路上,少年都心不在焉,反复思索方才那个问题,他没有冒然回答,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太多,但又并非完全契合。
作为晋国臣民,他自然希望收复河山,杀尽胡虏,匡扶宗室。可作为他自己,一个心怀良善的个体,他不知道。
置身在这个西域最为繁华的城池,身边都是异族,他心里滋味莫辨,这里有方才那样凶神恶煞,嚣张跋扈的骑士,却也有在他衣服划烂,窘迫不安时,塞给他一块手织长巾已遮蔽的和蔼老妇。
在某一个瞬间,他竟希望海清河晏,百族相安,可那种念头刚一升起,就得被掐下去,好像多思考一瞬,都会被打上“妇人之仁”和“背叛”的标记,因而,他便不敢再深想,不敢让自己忘记国破的惨痛,不敢忘记百年前血流遍地的北方。
“姬哥哥,你说,若天下都是好人善人,而不分异己,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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