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念任性地抽回了手,那女官叹息了一声,收回热巾,低头凝视着小公主的脸,替她将手塞进被褥,掖好被角:“公主没有离开,谁都不能离开。”
“我要怎样才能离开呢?”
刘女官看了一眼窗外,乌云几乎压过瓦当,低垂地似乎与窗棂相接,但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笑意很暖,几乎照亮整个屋子:“只要公主养好病。”
也许可以努力一把。
作为药罐子,高念总算又有了一点活下去的盼头,每日谨遵医嘱,积极服药,保持身心愉悦,三五天后,竟然能上花园里慢走上几个时辰。当破开乌云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竟然也对丸都山城起了憧憬。
五年没回过王都陵寝替母妃扫墓,没有见到太子哥哥,若不是这场战争,也许也见不到她的父王。她竟然也有点感激这场战争。
但这种念头很快消弭,尤其是前线的军报传回,百济王世子骁勇善战,她的父亲节节败退。
王宫里一时愁云惨淡,刘女官来给她送药时,三句话离不了王上,五句话离不开国家,她对高念说:“国家南北皆有虎狼觊觎,你是高句丽的公主,必要的时候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那时,高念是温室里养出的娇花,还不懂女官话里的深意,不过,却能隐隐从她的语气里读出,命运飘摇的味道。
刘女官也兼任教习,听说以前是大户出身的小姐,读过学,不知为何没入宫成为娘娘,反而做了个寂寥一生的女官。
高念喝完药没有睡意,不肯歇息,她就讲过去的故事,讲燕国的慕容皝,如何火烧丸都城,讲王上派遣亲王为使臣,前往燕国龙城,如何低声下气俯首称臣,燕国才归还先王的尸体和被劫掳的王后。
讲燕国太原王慕容恪,如何攻无不胜,轻取南苏。讲王上如何依靠燕国授封爵位,憋屈地做个乐浪公,直到秦灭燕国。
“恨归恨,可燕国灭了,中原换了谁不是主子。”
刘女官的话让高念觉得格外沉重,好多事情她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可唯独这一句,她记得很清楚。从那一刻起,高念忽然厌倦了平壤的生活,厌倦了公主的尊位,厌倦了自己沉疴病体,厌倦对生活的向往。
如果她是个男儿,也许能披甲上阵,若她生得康健,也能和亲换取邦交,可是她只是个病人,什么都做不了。
刘女官拉上被子走了出去,高念睁着眼睛盯着梁上的横木,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公主快逃!快逃!百济人向北来,平壤城就要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