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份的时候,状元出身的张謇张季直在家乡南通召集江苏纺织界的同仁们开了个会,向同行们通报了中兴纺织的情况和山东方面准备举办招商会的消息,“就纺织而言,未曾想到鲁省后来居上,实已走到了苏浙两省的前头了。中兴实业的纱,华源纺织的布和成衣,已经打入了江浙,我看在座的就有穿着华源纺织厂长衫的,据说其主产的几款衣衫,成为京师的抢手货,供不应求。”主持会议的张謇面色沉重地说,“当我们还在为纺纱努力之时,山东已经将触角伸入了上游和下游。下游自然是织布和成衣了,而上游则是棉花。听说山东今年大力推广良种棉花,在沂州、兖州及曹州的棉花种植面积超过了去年一倍有余。而且采取了一种新的法子,直接向农户下订单了。而且,鲁省还向豫省预定棉花。具体如何做,张某也说不清。我听苏纶厂的陆兄说,山东方面并非要挤垮我等,而是取长补短,共同发展。所以举办招商会互通有无。张某对这个建议极为赞赏,不管山东还是江苏,都是咱大清朝的实业,理应如此啊。我意是走一趟山东。”
“季直老(张謇字季直)之言甚是!以吾观之,华源纺织用意甚佳,”陆闰庠立表支持,“吾手下有个叫许咏的年轻人,其父也是我苏省名流,现在就任山东大学堂总办,对鲁省实业颇有研究。此人叫许文夫,字纯儒,他给其子的信函我看过了,纯儒先生信中说,山东方面认为,就全国而言,我们的纺织业不是过剩了,而是产能不足。发展的前景极为广阔。其他方面更是如此。许纯儒说的好,商界精华多在江浙,若是大家能取长补短,善自规划,定能将洋货驱逐出去!”
“陆兄之言甚是。”说话的是一个姓杨的商人,“山东实业不仅在纺织一隅。他们生产的玻璃质优价廉,在苏州颇受欢迎,简直是供不应求。若是能在苏州建立一个玻璃厂,必定生意兴隆!既然山东有此气度心胸,我等岂能不做响应?”
“杨先生想的简单了吧?若是如你所说,山东岂会帮助你建厂子,坐视他们的挣钱产品被你挤出门外?”有人当即怀疑。
张謇捋着胡须听着众人的争论,心里盘算着,直到陆闰庠提出让他讲几句,张謇才站起身,“许文夫的名声张某是听过的。既然许先生那样讲,愚意以为必定受到了华源和中兴首脑人物的暗示。近年来洋货大举进入中国,本土的有数几家工厂商号处境艰难,若能将华商联为一体,诚为一盛事。或许能开辟一条新路也说不准。所以,大家在这儿坐而论道,不如去山东走一遭罢。”
众人纷纷赞同。于是张謇亲自给周学熙写了封信,表示他将率苏省商界精英拜会山东。
周学熙的回信马上到了,在信中对张謇着实恭维了一番,说山东方面必将妥为准备,务必使苏省同行不虚此行。在心中,周学熙还建议张謇联合浙省同行一同来鲁,江浙两省商界历来同气连枝,既然大家要共商实业救国之路,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张謇亦有此意。他立即想到了一个人,这人虽年纪不大,也不在商界,却名声甚巨,他就是去年苏报案的主角章士钊。于是张謇立即给章士钊去了封信。
张謇在晚清官场和商界,无疑是一个重量级人物。慈禧六十大寿甲午(1894年)恩科状元,在南通创办大生纱厂的张謇张季直。这年,老张虚岁五十一,正值政治家、实业家的黄金年龄。
世人都知道张謇状元及第的荣耀,却不知这个海门农家子弟曾有过五次乡试不中的沮丧和隐居家乡教书的孤寂。甲午年为庆祝慈禧六十大庆而开的恩科中,尊父命再上考场的张謇却有如神助,竟然一路过关斩将,取得礼部会试的第六十名,复试又获一等第十名,取得了殿试的资格。殿试策问的四道题分别是河渠、经籍、选举和盐铁。张謇对于经济之道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但被生活磨练掉锋芒的他没有直抒胸臆,而是老老实实按照朱子学说应对,结果,被阅卷大臣翁同龢所看中,对张謇的文章欣赏不已。八名阅卷大臣有七名同意将张謇列为第一名。最后,光绪皇帝也同意这个排名,于是,恩科的新状元就此诞生了。
那年,张謇已经四十一岁。
接下来的中日之战和次年马关条约的签订敲碎了张謇的官场之梦,这位对政治有着极深兴趣的状元郎却就此走上了实业救国之路。
犹如天外飞仙,江苏北部的邻省山东突然出现了一大批企业,声势直追武汉三镇,其棉纱棉布及成衣价廉物美,不仅将大生的产品挤出了山东,而且行销省外,甚至连上海都出现了美华牌棉纱棉布了。对市场很是敏感的张謇立即派人做了调查,回来报告说厂子办在鲁南,并无外国人的痕迹——起初张謇怀疑是德国人搞鬼。
这就不能不引起张謇的兴趣了。自光绪二十八年起,这个本来在张謇眼中已落入德国人势力范围的省份便焕发出勃勃生机,一大批关系民生的新物件推向市场,颇受国人的欢迎,而所谓的重工业(这个名词正是出自山东)也开始展露身姿,发电厂,炼钢厂,机器厂这些在张謇看来绝非易事的大家伙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于齐鲁大地。不能不让经历过办实业之困的张謇大呼不可思议。
张謇办大生纱厂可谓一波三折,有四道大坎几乎断送这个已经基本站住脚跟的商办企业。光绪二十一年(1895)张謇得张之洞支持,奔走通州、海门、上海等地,联系了潘华、郭勋、刘桂馨、樊芬因、沈燮均、陈维镛等人,组成筹办纱厂的董事会,共集股金六十万两。其中潘华、郭勋、樊芬因负责上海方面的筹股,占总股本的三分之二,刘桂馨、沈燮均、陈维镛负责通州方面的股金筹集,占三分之一。张謇总牵头,负责与官方的联系,主要是拿到朝廷的批文。方案制定后很快得到张之洞的批准。
次年春,张謇选定了通州城西四十五里的唐家闸为厂址,随即开始购地建房,仅此两项,便用尽了通州方面筹集的股金两万余两,但上海方面的股金却分文未见。原来潘华、郭勋等根本没有积极募股,见此情景,樊芬因、陈维镛便打了退堂鼓,毁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