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朝廷才不会放过你。”陈超叹口气,“说实话,我活了快四十年了,第一次看到纪律如此严明的响马,不仅不骚扰百姓,竟然还招收女兵!而你,无论见识还是才能,都是我平生仅见。若是听我一句,千万不要招兵了,你这是在害人,知道吗?”
“给无地的百姓土地,给饿肚子的百姓粮食,就是招兵,也是出于自愿,我蒙山军未在郑家庄强拉一个青壮,怎么就成了害民?”
“我承认,国朝历经二百余年,土地兼并十分厉害,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但是,土地是国家立国之本,若是像你这样杀人分地,不是造反是什么?”
“呵呵,刚才说朝廷不在意打家劫舍的响马,而在意破坏土地制度的蒙山军,是吧?这个道理,我还真懂。其中的道理也简单,因为朝廷考虑的,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他统治的基础是否牢固。朝廷嘛,总是以为士农工商四类人中,‘士’才是值得依靠的基础。对于其他的嘛,不过是榨取财富的对象。他们的死活,朝廷是基本不管的。你说的对,满清建政二百五六十年了,土地兼并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朝廷明明知道问题很严重,偏偏不去管,也不能管。一管,朝廷的统治基础就动摇了,当初世宗皇帝搞了士绅一体纳粮,招来了多大的非议?千秋之后书写满清的历史,我敢保证正史和野史中,这位雍正帝不会有好名声。”
陈超再次感到震惊。上次畅谈海外奇闻异俗,陈超只是佩服其见识广博,但刚才这段话,却是涉及了朝廷的根本大政。如此简洁明了的总结出朝廷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这样,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自然就没用了。眼前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绝非头脑简单的匪首,而是有大图谋之人。
陈超站起来,“自上次深谈,尔之见识才华,陈某深为佩服。以尔之才,就算学那陶朱公,必定富甲一方。何必作此掉脑袋之事?若是当我是尔朋友,听我一言,就此罢手吧。陈某虽是山野村夫,却有几个同年在官场做事,我愿为尔说项……”
龙谦笑笑,“请坐。坐下谈。龙某对满清政权,根本不抱任何的希望。你说的没错,若是图谋个人富贵,龙某自信还有八九分把握。但满清内政外交,已入膏肓,大厦将倾,你我身在其中,岂能独免?”
“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不,不必掩耳盗铃。在泰西诸强兴起工业革命之前,我中华的农耕文明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是事实。但是,纵观历史,王朝的更迭自有其规律。一般也就二三百年的样子,不要说那些短命的王朝,便是西汉、东汉、唐、宋及明朝,几乎没有超过三百年的,您饱读史书,可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个规律其实陈超是注意到了的,他是笃信儒家学说的,天道有常,更迭是必然的。抛去那些过于玄奥的解说,王朝的兴衰大致可以归于统治者的英明和腐朽。开国诸帝遍尝人间疾苦,勤政爱民,但其子孙生于富贵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骄奢淫逸,所以失政便成了必然。
这个话,陈超现在却不想讲,他知道龙谦一定有更好的、更新奇的解释,“愿闻其详。”
“政治的清明与贪腐是其中的一方面。独裁之下的政治,贪腐是难以阻挡的趋势。但决定王朝兴衰的,更主要的是经济原因。战乱之后新建的王朝,一般都会推出‘均田免赋’的政策,战乱不仅消减了过剩的人口,更造成了大量无主的土地,给均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新建的王朝,政府机构少,需要的赋税也少。这样,便造成了王朝兴盛的局面。但是,随着政局的稳定,人口增长几乎成为了必然,你要相信,人口的增长速度绝对超过了粮食的增长。而另一方面,政府机构的日益臃肿,吃皇粮人数的急剧增加,逼着朝廷增加赋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现象日益严重,导致了大量赤贫阶层的产生,为新的动乱埋下了祸根。这个矛盾,在农耕文明的制度下几乎难以解决,其结果就是发生动乱,以消除多余的人口。严重的局面下,便会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演变。这就是王朝更迭的周期律。这个周期,历史已经证明,即使是底蕴深厚的王朝,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陈超目瞪口呆。他自负饱读史书,但从没有如此简洁地总结出历史的变更规律。
“三百年?你岂不是说大乱将至?”
龙谦点点头,“陈先生是在满清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用我习惯的思维讲,您是满清体制内的人。尽管您没有出仕,但您不是有举人的功名吗?您一定想告诉我,满清虽是异族,但历代帝王无不勤政英明,绝非前明帝王可比。满清之政治,亦无大的失德之处。所以,你讲的王朝周期律,根本不能适用于大清。”
“虽是汉人,但吾必须承认,大清历代君王,皆为英主……就算有洪杨之乱,不是一样剪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