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怔住,蹲下身去捡,瞬时脑中充斥进了许多纷杂的声音和破碎的画面,他捂着脑袋,痛苦的低吼着,思绪被卷入了那堆碎片之中。
痛苦渐渐消失了,他看到了草地,星空,还有火光。
“将军,将军!”有人在他耳边喊道。
是谁,是在叫谁?
“将军,我们终于胜了,我都三年没见过我闺女和媳妇了,我走的时候,我闺女才一岁呢,连爹都不会喊,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现在长得多高了,像她像娘还是像我,也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这个爹……”耳边那道声音变得哽咽,他说,“那个小丫头,不会怪我吧。”
“不会的,你是英雄。”又一道声音有些沉得声音响起。
这道声音好耳熟……
“对呀,咱们为国打了大胜仗,咱们回去了都是大英雄!”
“咱们都是大英雄!”
阵阵欢呼声响起。
突然,他眼前的画面一转,面前出现一座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大门。
“我们战胜归来,为何不开城门!”
夜色中,城墙之上,出现一抹抹寒光。
“皇上有令,将军池晟及其手下叛军勾结外贼,通敌叛国,杀无赦!”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变得沸腾。
“放你娘的屁,我们什么时候叛国了,分明是我们拼死打了胜仗!”
“我们为了保护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换来的居然是杀无赦!”
“可笑,昏君,无耻!”
然后,高空之上,传来的只是一声冰冷的——
“杀!”
铺天盖地的寒光织成箭网从天而降。
“不要,不要!”
“啊——”
巨大的痛苦让男人从那片回忆中脱离,眼前的画面再次发生变化。
黑夜中,有人背着他在林中奔跑,那人道:“将军,我们不是叛军,对吧。”
“不是。”那道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
“那就好,我还要告诉我女儿,我是大英雄呢。”那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脚步也越来越慢。
“将军,我跑不动了,您一定要活下去,替我告诉我女儿,我不是叛贼,我是大英雄。”那人话音落下后倒下,两人一起从高坡上滚下,模糊中,他听到有人惊叫。
“这里有两个死人!”
“估计又是什么逃犯吧。”
“咦,那个是不是还活着?”
“是,居然还有一个活着,这运气也太好了,我们把他卖了,又能换不少酒钱了!”
池晟想要挣扎,却感觉脚下的地突然变成泥潭,他越陷越深,直至被遮住眼睛,被堵住嘴巴,动不得,喊不出,只剩脑中声声叫喊凄厉——“凭什么,凭什么!”
“啊,啊啊!”书房中传来男人痛苦的嘶吼。
贺府的下人不敢靠近。
有人低声议论道:“是那个奴隶又在发疯了吧。”
……
贺暄这次一病,整整十日都再没睁开过眼。
二月已到,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可整个贺府一片沉重。
贺府门外,日日有黎城的百姓来磕头为他祈福,大家私下里窃窃私语,都说,贺小公子只怕挺不过这个春天了。
贺暄屋内。
躺在床上的贺暄面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就连唇都是惨白的。
他就像一张脆弱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贺父将贺暄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可那双手冰凉,怎么捂都捂不暖。
他赤红着眼,声音沙哑,低吼道:“我刚回来的时候不是问过你们暄儿的身体情况吗,你们一个个都拍着胸脯跟我说暄儿的身体已经好转了,既然好转了,又怎么会突然吐血,晕倒不醒!”
几个大夫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终于,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开口了,他道:“大人,之前,公子的身体确实已经好转了,我们也不知道,公子的身体怎么会突然一下变差。”
“现在想来,公子的身体突然好转,确实蹊跷,兴许这一个月来公子身体格外的好,是……回光返照。”另一个大夫语气沉重道。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我的暄儿。”贺父因为这个词,身体摇晃,差点也跟着晕倒过去,他眼中含泪,近乎绝望的问道:“暄儿这次……还能醒过来吗?”
大夫沉声道:“或许可以,可……大人,您很早前就知道的,公子无论如何,都活不过明天春天了,甚至,能活到现在,也已经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这个说话的大夫是来贺府最早的一个大夫,贺暄的出生就是他接产的。
他在那时,就对贺父说话,小公子脉象柔弱,有天生不足之症,活不过二十一岁。
甚至,能活到二十一岁都要靠老天垂帘。
贺父将脸埋进贺暄掌心,语气无力道:“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他的母亲,也害了他。”
贺暄出生那年,贺家出了变故,贺暄的母亲怀着他时候就去世了,贺暄当时还不足月份,贺父当时其实已经不对他抱有期望了,却没想到,贺暄居然活了下来,只是他不足月份出生,所以生下来就带了病。
“公子…公子…”守在一旁的丰三没忍住哭了起来。
贺府的另一角。
宋漠在夜色中穿行,来到府中的后院。
十日前贺暄晕倒,池晟是最后一个与贺暄有过接触的人,不少人都看到,贺暄失态的从揽月亭跑出,所以贺父将这罪责记到了池晟的头上,让人将他重新关押进了笼子里。
“听说,府里已经在准备买白花了。”
“老天真是不长眼,咱们家公子这么好,居然要这么折磨他。”
两个看押池晟的下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宋漠突然出现,两人吓得一激灵。
“宋管事。”两人慌张的躬身行礼。
宋漠看着他们,眸光有些沉,他道:“我奉命来向他问话,你们都退开。”
宋漠虽不似丰三那般在公子面前受宠,但到底是正经的近侍,且外院的事宜,大多是由他来管理的,众人不疑他的话,纷纷低头应“是”,快步离开。
宋漠走至笼前,目光打量着笼中的男人,他道:“是你吗?”
公子这段时间昏迷不醒,他四处想办法,几日前,他像起公子让他给毒医传信那次说的话,公子说,他寻到了救命的方法。
那天,公子坠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于是,他这几天带着人不眠不休的在悬崖上寻找,但除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山洞之外,一无所获。
那天,和公子一起坠下悬崖的,只有这个男人。
“啊…啊…”男人看见宋漠,小心翼翼的向他递上写了字手帕。
自那日他从书房中醒来,就被关进了笼子,先前的记忆他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主人看到他的字后,并没有夸奖。
是因为他的字没写好,所以惹主子恼了吗?
他这几日在笼子,以指为笔,在地面上反复练习,终于练出了他觉得像样的字来,只是身边没有纸笔,主人也不来看他,他便咬破指尖,用血写满了整个手帕,想求人能将它转交给主人。
宋漠没有看那个手帕,而是继续逼问道:“那日你和公子坠入崖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池晟看着宋漠,神情中一片茫然。
“公子就快死了。”宋漠道,他轻轻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你若是再想不起来,公子就要死了。”
“啊……啊啊……”男人听懂了这句话,他激烈的挣扎起来,想要冲破笼子去找贺暄。
眼前的男人是最后的希望。
宋漠权衡片刻后道:“我带你去找公子。”
笼门被打开,宋漠示意男人安静,带着他在夜色中悄悄前往贺暄的小院。
夜已经深了,贺父在贺暄身边不眠不休的陪了几天,刚刚被人劝去休息,屋内守着的,只有丰三和一些伺候的下人。
宋漠有备而来,从怀中拿出迷魂香点上,吹入屋内,没一会儿后,屋中的人相继睡去。
池晟急着要冲进去,宋漠冷声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