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绩是做好了功课来的,立刻如数家珍地回答:
“各县踊跃响应王爷善政,百姓登记分籍非常积极。仅仅半月之内,普遍已有五六成数量的百姓到户曹明确了自己的选籍。其中表现最好的是溧阳县,已经登记了接近八成。”
朱树人有些意外:“这么多人都主动来登记分籍?可有逼迫百姓之举?如果到期未登籍的,又会如何处置?”
孙嘉绩抖擞精神说:“各县并无强行摊派,因为都已经跟百姓反复宣讲了新政的好处,若是没想好的,届时也要到户曹,在黄册上画押,承诺自己并无工商产业。
如此则自动先暂定为农籍,并不会用掉每人终生一次的换籍机会,若干年后若是想换,还能换一次。只有名下明明有工坊、商号,却不愿登记之人,将来查出才会追剿一笔逃税。
而且此前经过户部议定,今年因为是试点,从发文到执行只有两个月,要仓促变更农籍百姓应税田亩面积的下限,恐怕来不及,所以今年暂时不设田赋面积下限,可以比照去年纳税。
如此对于农籍百姓,今年是纯受益的,等于是田赋并无丝毫增加,而丁税却全免了,只由工籍百姓缴纳丁税。农籍唯一增加的,只是代役粮,但这一项新政极受百姓拥护,可能只有极少数士绅觉得一体纳粮有失体面……不过都在控制之中。”
孙嘉绩把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他提到的“今年不设田赋面积下限”,也是一项临时性措施。
因为一开始朱树人在江宁会议上不是说,未来要实施“户均耕地面积少于水田十亩的,也要按照水田十亩的下限纳粮”。现在等于是来不及重新核算,那就沿用去年的纳税面积,实际黄册上有几亩田,就按去年的定税额度缴。
每户拥有土地少于十亩的百姓,今年等于是纯赚了。这也是一种温水煮青蛙的过渡性措施,先把事儿推下去。
当然,代役粮肯定是额外交的,这个必须交,因为这个是给农民替代徭役的,老百姓也非常乐意多交这份粮食换个方便。
尤其应天府是富庶之地,当地人自己干私活一个半月赚的钱,绝对比交给朝廷的代役粮更值钱,那还不如出去打一个半月短工,然后把工钱的一部分拿来免役。
这一点上其实倒是有点倒退到唐朝租庸调法的老路上了,给钱或者给粮就可以不服徭役,政府花钱再去雇人徭役。
朱树人对这些说法都没有异议,他听完后唯一感兴趣的,只有两个小点:“你说,便是这应天府境内、天子脚下,都有士绅觉得缴纳代役粮失了体面?”
孙嘉绩也不敢隐瞒:“请殿下理解,我朝毕竟有数百年的‘功名免税免役’优待,如今虽然还是不用让士人服役,可毕竟要纳粮以代,还是有很多人心存怨念。但卑职一定会尽量弹压,从严纠治不法之徒。”
朱树人闻言,倒是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说:“毕竟是试点,也不用太操切,辅之,我记得你是崇祯十年的进士吧,比孤还早一届。上了年纪了,有些得罪人的事情,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孙嘉绩听了,居然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摄政王这是打算下重手,但也不想拉到民间的仇恨。不会是想提拔什么晁错之流背锅、用完就扔吧?
好在,朱树人见他沉吟不敢回应,也没让他多等。朱树人很快就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孤还有一问——刚才你也提到,溧阳县登记最快,已经完成了八成。其中可有什么技巧,有没有表现突出的干吏之才?
术业有专攻嘛,你身为应天府尹,就该统筹应天府全局大政,亲自盯着具体执行怎么行?所谓君子不器,君明乐官,不明乐音。审于音者,恐其聋于官也。”
孙嘉绩已经彻底听明白了弦外之音,知道摄政王让他不用急着抢功,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所以让他具体举贤任能,把干得好的户曹官吏提上来,多给权力拉仇恨。
于是他直接回答:“试点之中,确实有府县户曹官吏表现卓异者,卑职一定详尽罗列,不敢贪功,供殿下提拔。
至于这溧阳县,目前确实是应天府下表现最好的,能完成八成的工农分籍登记,皆因当地户曹工作细致。
卑职前去巡视调研时,曾见当地户曹把办事点设到了每一个乡镇,便于百姓就近办理。宣讲新政的文吏不够用。
他们就预先制作了一些填报的样板,供办事百姓抄录格式。还在格式文本上配了图画解释,这样只需讲解最少的内容,就可以让百姓尽快完成登记,还可以消弭农籍百姓对于税负加重的顾虑。
卑职巡视溧阳回来后,觉得此法不错,就行文应天府其余各县推广,登记进度也因此全面提升。”
朱树人点点头:“日拱一卒,也是一种进步嘛。哪怕只是让百姓办事少跑一趟、少问几个问题,也是一种善政,这种人就该提拔。你回去把有功之人履历详细准备了,若是果然上进,不怕得罪人,孤自然会给他们机会。”
孙嘉绩内心叹息,暗忖王爷这果然是要恩威并施,提拔几个“酷吏”来帮助推进变法么。